电影后期论文合集12篇

时间:2023-04-06 19:07:40

电影后期论文

电影后期论文篇1

一、早期电影文化理论的本体论时期

法国电影理论家埃米尔・克莱斯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电影史《电影机的历史》。美国中西部诗人瓦契尔・林赛的《活动画面的艺术》是第一本电影史汇编。由于默声影片缺乏声音,一切表达都要通过移动的图画,作者将电影的根本特征定义为“活动的雕塑”,并根据电影对其他传统艺术的依附来确立电影的艺术地位。

20世纪20至30年代,早期电影理论为本体论时期,批评集中于电影视听语言。电影艺术被形容为“柏拉图洞喻”,西方各国相继产生独立的电影评论,其读者主要是影迷或电影创作者。电影这个亚文化体被当成由生产、消费、社会影响、理论研究等组成的有机结构,并涉及政治、经济、法律、科技、教育、艺术、风俗等各个领域。匈牙利电影理论家巴拉兹对电影的本性、电影蒙太奇、画面构成和电影表演都有精辟论述。他通过电影艺术形式的发展过程及电影与其他艺术形式的关系探讨电影艺术之本性,论述电影的样式、风格、流派、剧本及明星等元素,阐述电影与观众相互作用中形成“视觉文化”。巴拉兹强调电影不仅是一门独立艺术,而且已经形成一种新的文化。对无声电影艺术经验的总结、有声电影的功过与电影艺术特点等,至今仍影响着世界电影研究者,他对文学文本与电影改编的问题提出电影改编的自由派观点,即电影对文学文本的改编不要绝对忠实于原著。反之,安德烈-巴赞等学者则认为小说高于电影,电影剧本应该忠实于文学原著。从巴拉兹开始,电影文化理论从电影性向周边人文科学扩散,注重电影作为介入体的“电影意义”。自此,介入体、被介入体与介入方式构成当下电影理论的三种类型,即本体论理论、意识形态理论和方法论理论。

二、电影文化理论成熟期

20世纪40年代,随着电影艺术的发展,法国电影研究者G・柯亨-西特对法语的两个电影词汇进行辨析。《电影的本性――物质现实的复原》从电影是“物质现实的还原”出发,探讨电影的一般特征、范围和元素及构成,阐明电影的全部功能是记录和提示世界,而不是讲述虚构的故事。

40年代中后期,电影作为社会文化现象、艺术现象以及大众传播媒介加以研究的科学――电影学诞生。对一般主观镜头的分析,是电影心理学的重要论述。1946年,法国美学家艾迪安・苏里奥在巴黎大学建立“电影学研究所”并出版《电影学国际评论》杂志,研究者包括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美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学家和生物学家等。

50至60年代是现代电影文化理论的成熟期,《电影手册》的黄金年代,从强调模仿到突出电影独特的媒介特征,与结构主义、语言学型、后结构主义等哲学思潮结合。随着跨学科研究的日益开拓,电影作为一门独立艺术的地位已经确立,与其他艺术形式的区别与联系也越来越清楚,电影批评也不再附属于电影创作与电影工业,电影理论有独立的哲学思想与文化领域。法国和意大利先后出现现代派电影。1950年,安德烈-巴赞创办《电影手册》栏目,主要有作者研究、影片分析、导演访谈及对不同民族国家电影的深度报道,团结了一批极具反叛锋芒的青年影评家。意大利电影史学家基多・阿里斯泰戈《电影理论史》沿时间轴线描述电影艺术理论史,关注卡努杜、谢尔曼・杜拉克、普多夫金、爱因汉姆与巴拉兹等电影理论,将电影理论史分为创始者、组织者与普及者三个时期。法国电影理论家马赛尔・马尔丹的《电影语言》从电影画面就是电影语言的基本元素出发,论述电影语言与文学、绘画、音乐的联系及其在蒙太奇、景深、对话、空间、时间等方面的表现。法国电影研究者亨利・阿杰尔的《电影美学概论》提出电影艺术本性问题。

法国现代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的《电影是什么?》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总结,法国新浪潮的代言。作者通过一系列影评展开电影流派及导演作品的具体评论。“长镜头理论”是美国理论界对巴赞观点的概括。法国电影理论家、电影史学者、导演让・米特里的《电影心理学与美学》是经典电影理论的总结与集大成之作,作者深入探讨电影结构与形式问题;米特里的《问题中的符号学》对电影符号学进行分析与批评。美国电影理论家诺埃尔・伯奇的《电影实践理论》阐述电影时空的表达方式、音画的辩证关系、干扰性因素及虚构与非虚构题材等问题。法国编剧、导演、演员、“新浪潮”电影创始人之一弗朗索瓦・特吕弗的《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倡导与实践电影作者论、导演中心论,他认为电影是浪漫化的生活。

法国结构主义与符号学大师罗兰・巴特的学生克里斯蒂安・麦茨是理想主义和理性主义电影符号学家,其电影理论活动分为三个时期,即符号学时期、叙事学时期和文化学时期,他在G・柯亨―西特的基础上指出电影关联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所指涉的电影文化范畴包括实体、关系与认知活动,麦茨的《电影语言――电影符号学导论》首次提出“影片文本”的概念,从而读解文本成为电影符号学第二阶段的新途径。电影学即电影科学由心理学、精神病学、美学、社会学、教育学、生物学等对电影进行科学研究。麦茨的著述《想象的能指:精神分析与电影》是精神分析学电影理论的代表作,作者创立电影第二符号学――电影精神分析学――研究“电影文本中的欲念”即研究人物无意识活动和性心理、“文本的欲念”即无意识在电影创作和欣赏过程中的作用、“电影媒体的文化功能”等。

电影后期论文篇2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2)30-0131-02

一、西方电影理论实践与发展的第一阶段分析

西方电影理论发展史当中第一个针对电影媒介进行全面研究的学者是哲学家雨果·明斯特堡。雨果·明斯特堡1916年所撰写论著《电影:一个心理学的研究》当中明确指出:电影是一种主体性的艺术意识模式,同时其也是通过对意识的模仿实现对现实世界塑造的一种特殊性艺术方式。《电影:一个心理学的研究》也成为了整个西方发展历史上电影理论系统化研究的起源所在。而后的发展时期当中,早期默片始终占据着西方电影的绝大部分发展研究。直至20世纪20年代,这种试探性的电影理论研究被苏联蒙太奇理论及其电影制作而打破。包括爱森斯坦以及普多夫金等在内的著名电影实践创作者均在电影理论研究与创作过程当中充分强调了蒙太奇理论及其思想在西方电影诗学中所占据的重要意义。这一时期的电影作品深深的烙印上了苏联形式主义的印记,其最为显著的特点在于通过对电影理论美学价值的过分关注将西方电影理论研究转换成为一种高度主观形式的研究领域,对于自我表达以及自我满足是这一时期西方电影理论研究与实践操作的重点所在。然而这一时期的研究思想在苏联形式主义后期受到了电影理论研究学社巴赫金及其学派的强烈抨击,并重点指出了这种理论研究方式以及创作模式的机械性以及闭锁性缺失。到20世纪30年代,这一时期有关电影艺术的评论在有关大众媒介的社会影响作用之下形成了一种极为显著的焦虑趋势,由此也促使着法兰克福学派的形成与发展。从法拉克福学派的形成与发展角度上来说,受到俄国发展成为斯大林主义模式、西方左翼工人阶级运动失败以及西方纳粹主义思想等影响的影响,这一学派逐步发展成为了对西方各国普遍性资本主义大众文化现象的一部分写照与揭示。简单来说,法兰克福学派在研究电影理论的过程当中将电影艺术视作了资本主义大众文化整体性象征系统的一大关键组成部分。这一时期的研究学者对于资本主义模式下受市场阴虚变化影响而出现的流行文化制造与传播的工业机制定义为文化公益,通过对产业思想的强化影响着后期包括接受理论、高级现代主义理论以及先锋理论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研究基础。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西方电影理论研究开始更为系统的关注现实主义相关问题的体现。这一时期的代表性西方电影理论研究学者有齐格佛里特·克拉考尔以及安德烈·巴赞等。在这一阶段的发展过程当中,于1951年所发行的《电影手册·第一期》标志着“电影手册”成为了这一时期西方电影理论思想宣传的主要阵地,这对于后期西方电影理论的持续优化发展而言发挥了极为深远与关键的重要意义。

二、西方电影理论实践与发展的第二阶段分析

基于前期蓬勃兴起的“第三类电影”在于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下结构主义理论研究基本契合的过程当中,西方电影理论发展对于语言的组成以及整个话语系统中各要素之间的内在联系予以了特别关注与重视。结构主义对于西方电影理论研究影响力的发挥在20世纪60年代时期体现的最为充分。在结构主义色彩的影响作用之下,西方电影理论的研究重点与中西认为在于尽可能的针对电影作为一种特殊语言表达形式的身份界定问题。在这一发展阶段当中,最具代表性的西方电影理论研究学者是麦茨,其基于职业语言的研究视角,分析并指出电影在整个电影艺术创作作品进行创作并叙事的过程当中形成的话语,并且通过话语形成的方式产生相应的涉意符号。从整个西方电影理论研究体系的发展角度上来说,西方电影理论研究过程当中符号学的形成与发展不单单体现了显示思想在电影主题中的语言意识,同时也是方法研究体系中自我意识的一种充分体现。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的发展期间当中,以语言学相关体系为核心的符号学电影理论研究不仅仅发挥了对西方电影理论研究体系的有效充实,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传统意义上基于浪漫主义色彩思潮作者主义的研究。在这一发展过程当中,作者主义所引入的一整套建立于表层征兆或是表层迹象基础之上的人格建构体系使得这一时期的西方电影理论发展成为了一种全新的作者—结构主义理论模式。在这一模式的作用之下,对于西方电影创作行为及创作特点的研究通过如下两个层面进行认知:一方面,从广义属性的研究角度上来说,作者—结构主义理论下认为所有的电影艺术创作作品均能够按照类型进行详细划分;另一方面,从狭义属性的研究角度上来说,作者—结构主义理论下对于好莱坞B级类型电影的认知。从这一角度上来说,西方电影理论相关研究学者普遍开始认识到这样一个方面的问题:类型电影是电影创作者与电影艺术作品欣赏受众相互之间达成妥协的关键所在,同时也是当前发展形势下协调整个电影工业建设稳定发展,推动流星艺术持续推进的关键方式之一。到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这部分学者又开始针对电影艺术作品欣赏受众的不同社会构成进行深入分析与研究,认为这部分电影艺术作品的欣赏受众具备极为客观的主动性与批判性,从而能够借助于此种方式参与到整个电影艺术作品创作文本的构建过程当中。

三、西方电影理论实践与发展的第三阶段分析

在酷儿理论研究学者关注对性向研究,女性主义研究学者在关注对性别研究以及第三世界阶段有关帝国主义、殖民地以及民族性特征的研究过程当中,西方电影理论研究工作着同时也开始关注对种族问题的分析与研究。在有关种族问题的讨论与分析过程当中,逐步形成了一种多元文化注意特色。从西方电影理论的发展角度上来看,提出多元文化主义体系的最关键目的在于针对传统意义上西方欧洲中心主义法则至此下的普适主义模式进行有效批判,批判的重点在于是世界范围内任何一种种族与地区均不能够以绝对意义上的美、力量以及智慧评判准则的应用来确保长时间且持续性的垄断地位。与此同时,在多元文化主义特色的发展过程当中,其还重点强调与分析了整个是世界范围内多元文化与多元文化发展模式之间的历史关系(在这一过程当中所形成的历史关系主要是指多元文化相互之间的统治与臣服关系)。在西方电影理论研究学者针对这一相关性关系进行研究的过程当中逐步将研究重点拓展至了后殖民研究领域,在此基础之上形成并逐步发展起来的后殖民理论将这一时期各种相互之间呈现出矛盾关系的思想潮流融为一体,由此对整个西方电影理论实践与发展发挥着极为深远的影响。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在网络社会的发展过程当中,电影似乎逐渐呈现出消失于更为强大的视听媒介中的发展趋势,在这一过程当中,西方电影理论研究学者更为关注的是对基于视听技术的电影作品以及欣赏受众的研究。更为直接的来说:依赖于线性叙事以及规模宏大场景塑造的经典电影模式开始在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作用之下逐步让位。数字时代的发展使得西方电影理论及其实践研究应当针对电影叙事方式以及叙事认知理论予以更为深入的关注。这也正是现阶段西方电影理论实践与发展的典型方向与必然选择所在。

四、结束语

综上所述,本文以西方电影理论实践与发展过程中的几个典型阶段为切入点,深入分析了以上各个阶段西方电影理论实践研究的重点所在以及发展特性,并指出了新时期西方电影理论实践与发展的主流方向,希望能够引起各方关注。

参考文献:

[1]孔繁星.武术.被凝视的女性化“他者”——20世纪西方影片中的中国形象解读[J].电影文学.2012.(03).28-29.

[2]许正林.范荣霞.宗教的镜像阐释:当代西方宗教电影的深度与样态[J].甘肃社会科学,2008.(05).122-127.

[3]王斌.科技理性的困顿与迷局:当代西方电影的风险叙事[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28.(06).89-93.

电影后期论文篇3

上编:电影学研究综述

一、中国电影史研究

与以往中国电影史研究侧重宏观的影史描述不同,2009-¬¬¬2010年的中国电影史研究更加注重微观的史料解析与专史研究。在影史研究上形成了一种区域性、层次性、多角度、多类型的电影史解读方式。范志忠《国产现代战争片的叙事内涵与美学嬗变》((《当代电影》2009年10期)认为,国产现代战争片从“十七年”着重于国家意识形态的教化与传播,演变为新时期以来对人性的呼唤与现代意识的探索。随着中国电影的市场化转型,国产战争片叙事进入多元化时代,既诞生了弘扬主旋律的史诗巨片,也催发了颇具后现代色彩的喜剧战争片。越来越多的国产战争片正走出历史的悲情,致力于建构更富于人性化的影像世界。陈晓光、车琳的《新中国电影60年:社会阶层变迁与银幕主流形象流变》(《当代电影》2010年1期)梳理了新中国成立60年来电影中的国家形象塑造问题。储双月《新中国60年电影中的“家庭空间”的呈现》(《当代电影》2010第3期)、郭亮亮、段鸣鸣《形象的焦虑——中国电影语境中民族情绪的一种缘起》(《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0年3期)针对早期好莱坞电影中对华人形象普遍丑化的情况,分析中国早期电影语境中民族情绪的某种缘起。

在专著方面,杨艳、徐成兵的《民国时期官营电影发展史》(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以第一手的历史资料为依据,全面梳理了民国时期官营电影的历史发展脉络,系统论述了民国时期官营电影的相关理论和创作实践。袁庆丰的《黑白胶片的文化时态:1922-1936年中国早期电影现存文本解读》(上海三联书店, 2009)选取了1922-1936年底公映而现存的36部中国影片,将其分类为旧市民电影、左翼电影、新市民电影、政府主旋律电影、国防电影和新浪潮电影来进行文本分析,开拓出被遮蔽的社会形态与话语空间。屠明非的《电影技术艺术互动史:影像真实感探索历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以技术手段为视角,别开生面地勾勒出影像百年的另一行足迹。彭骄雪的《民国时期教育电影发展简史》(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分析了民国时期的教育电影作为特定时期的一种特殊电影现象,丰富了民国电影的历史图景。刘小磊的《中国早期沪外地区电影业的形成(1896-1949)》(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采用中国电影地方制研究视角,以“电影在中国的传入”作为论述的基本切入点,将研究触角伸向除上海这一中国早期电影产业中心之外的其他地区,系统且全面的阐述了中国早期地方电影制作业、放映业、教育业以及传播业的产生和形成。周承认、李以庄的《早期香港电影史(1897-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以“编年+专题”的研究方式,重新梳理了香港电影诞生和发展的历史,并附有这一时期的“香港电影大事记”。此外,如汤祯兆的《香港电影的骨与血》(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以过去港产片与现实对照的启悟,建构出香港电影与香港文化彼此呼应的阅读趣味。魏君子的《香港电影演艺》(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内容很多来自香港影人的口述亲历,以故事的方式讲述香港电影的发展史。

二、中国当代电影研究

2010年,中国GDP总量跃居全球第二,在经济崛起的语境中,主流文化与中国主流大片的这一议题也日益被关注。蓝爱国、马薇薇的《文化传承与文化消费——电影产业的文化道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针对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历史与现实所呈现出来的产业文化格局,以文化理论为研究框架展出了富有针对性的分析与阐述。《当代电影》于2009年第2期推出“国家形象与中国电影”专题,通过倪震的《我们将为世界银幕生产什么?——再论中国电影和国家形象》,饶曙光的《国家形象与电影文化自觉》、王一川的《国家硬形象、软形象及其交融状态——兼谈中国电影的影像政治修辞》、尹鸿和石惠敏的《中国电影与国家“软形象”》等系列文章来探讨如何增强中国的文化软实力,如何通过银幕来塑造和树立中国形象。

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工作委员会于2009年、2010年分别推出的《2009中国电影艺术报告》、《2010年中国电影艺术报告》(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2010)以2008年、2009年中国电影艺术为研究对象,从年度总述、年度专题、导演艺术、剧作艺术、摄影艺术、声音艺术、港台地区华语电影创作、创作争鸣、海外反响等方面对中国电影进行评述。《2009中国电影产业研究报告》、《2010年中国电影产业研究报告》(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2010)分产业发展总报告、专题研究报告和市场调查报告三部分介绍每年中国电影产业发展态势。靳凯元论文《中国电影集团公司的产业化道路(1999-2009)》将中影集团从1999年到2009年的发展过程划分为三个阶段:初创阶段、股份制改革阶段和全产业发展阶段,力图揭示其产业化的主要特征。

此外,张卫在《民族题材电影的边缘化与中心化》(《当代电影》2010年4期)一文中,探讨了民族电影边缘化的原因及其如何有效的实现其中心化的策略。黄式宪在《以文化的主体创新推进中国电影产业的跨越式发展》(《电影艺术》2010年5期)指出,电影之强盛,根本要点取决于文化的创造力,为实现电影产业强国的历史性跨越,我们需要具有世界的眼光。张颐武、赵宁宇,陈旭光等作者从喜剧电影历史、文本等角度分析了中国喜剧电影的叙事、文本特点及其存在的问题。(《北京电影学院报》2010年4期)。张会军的《风格创造:张艺谋电影风格论》(中国电影出版社,2010)对第五代领军人物张艺谋的电影做了独到的解读和分析。

值得一提的是,于纪的《区县电影市场田野调查》(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是一本来自基层的电影产业现状报告,对区县电影公司现状、区县影院生存现状进行了调查。田义贵的《历史形态与文化表征:川渝方言影视剧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以川渝方言影视剧为研究对象,论析了蕴含于川渝文化影视剧中的本土文化特征。

三、电影理论研究

电影理论研究方面的基本理论建设,一直是一个重要的课题。贾磊磊的《什么是好电影》(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认为好电影的达成是一个从电影的被表述层面到表示层面、从电影的艺术风格向电影的美学意境逐级提升的完整过程。黎萌的《分析传统下的电影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在对历史的追溯中,围绕电影叙事的因果结构、观众对电影虚构的情感反应、摄影影像的认知等基本问题,全面展示了分析传统下的电影哲学、认知主义电影理论的相关成就,向国内学界提供了新的理论视野。赵斌的《电影语言修辞研究》(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按照“文本研究”、“修辞研究”和“精神分析的叙事修辞”的顺序,尝试将“小规模”的镜头修辞推进到“大规模”的叙事修辞,在精神分析式的文化批评与第二符号学之间勾勒出一条隐含的理论脉络。沈小风的《20世纪90年代电影批评研究》(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9)对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发表的大量的电影批评和论著进行研究,分析了90年代中国电影批评的话语形态特点。游飞、蔡卫的《电影艺术观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通过电影学术理论与电影艺术创作、电影历史脉络与电影作者个性、电影艺术表达与社会文化背景的结合,全面地阐述世界电影艺术观念。冯欣的《电影观念的生成》(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从“理念”、“表象”、“作者”、“文本”这四个方面考察了不同观念背景对“电影”观念所形成的不同理解。陈晓云主编的《电影理论基础》(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围绕着“电影是什么”这一电影理论的基本命题,梳理电影理论的历史发展和基本观点。

王志敏的《电影批评》(中国电影出版社,2010)是教学经验与理论研究的总结,对电影创作、理论研究、电影教学均有较强指导意义。胡克的《中国电影理论的历史、现状和未来》(《当代电影》2010年6期)讨论中国电影理论的历史经验与未来发展趋势,梳理了中国电影理论发展的基本脉络和主要理论模式,以及未来电影理论发展的可能性。葛玉清的《动画电影叙事艺术》(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0)从动画电影艺术的内部角度纵观其故事的构成问题,力求呈现一个相对全面的、客观的动画电影叙述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电影协会理论评论工作委员会编著的《中国电影理论评论六十年》(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收录了“电影理论评论六十年”研讨会上的经典论文。这些论文从电影理论、电影美学、文化研究、电影批评、理论与评论、电影史研究、表导演理论、产业研究等方面梳理了新中国成立60年来走过的历程,充满了对历史的再思考,以及对未来中国电影学理论建构的展望。

在电影教育研究方面,张会军、薛文波、陈浥主编的《探索与实践——艺术专业人才的培养与研究》(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立足电影教育艺术,探讨电影艺术人才培养的规律、特点、方法、本质,通过电影艺术人才的选拨机制、创新人才培养的结构教育、教学的把握等相关问题的探讨,对电影教育进行深入的思考。王志敏、陆嘉宁主编的《中国影视教育现状》(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通过“中国影视专业本科教育数据汇总”,“中国艺术学学科体系与影视教育数据”,“中国影视教育专家学者访谈”和“中国影视教育专业设置及课程安排的若干问题”四个方面,描述了中国高等教育格局中影视教育的基本状况。

四、翻译与介绍

在电影译著方面,对于叙事分析和类型研究的介绍是2009年电影学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块。范茜秋的《电影化叙事》(王旭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通过超过500幅电影抓图和76个剧本摘录,分析了100个电影工业界顶级编剧和导演所使用的非语言技巧,阐述了如何利用电影媒体来优化故事。波德维尔德《电影诗学》(张锦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针对电影出于其电影的目的如何引导并改造文化和跨文化的影响,提出了一种全面理解的方法。大卫波德维尔的《好莱坞的叙事方法》(白可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通过对好莱坞电影制作者用影像来讲述故事的主要方式的回顾,考察那些被赋予惊人生命力的叙事技巧。克莉丝汀汤普森的《好莱坞怎样讲故事——新好莱坞叙事技巧探索》(李燕、李慧译,新星出版社,2009)通过对新好莱坞时代获得票房和评论双赢的成功之作的叙事分析与展示,深入研究了好莱坞的叙事艺术,并对好莱坞电影的未来进行了展望。奥蒙的《现代电影美学》(崔君衍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10)以传统电影范畴为主,涉及符号学、叙事学和精神分析等电影研究新学科,以及电影理论探讨和争论的美学问题。

在大师研究和介绍方面,诺曼卡根的《库布里克的电影》(郝娟娣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收录了库布里克电影发行时的评论与反应,把电影的理解放到历史中去考察。埃娃马齐耶斯卡、劳拉拉斯卡洛里的《梦与日记——南尼莫瑞蒂的电影》(穆青、聂阳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分析和检视了意大利中生代代表性导演南尼莫瑞蒂的电影作品和这些作品在当代欧洲电影中的地位。田中真澄的《小津安二郎周游》(周以亮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把目光聚集于常人眼中隐而不见的材料细节,品味小津电影的复杂况味。

在电影史方面,马克卡曾斯的《电影的故事》(杨松锋译,新星出版社,2009)被看成是一部“既让人信得过又挑战陈规的电影史书籍”。让-卢普布盖的《好莱坞——欧洲电影人之梦》(严敏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叙述了“好莱坞古典主义”时期的“好莱坞和欧洲人”对好莱坞电影美学的贡献。雷米富尼耶朗佐尼的《法国电影——从诞生到现在》(王之光译,商务印书馆,2009)梳理了法国电影诞生至今的发展历程。彼得拉森的《电影音乐》(聂新兰、王文斌译,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探究了电影和音乐之间的复杂关系。蒂莫西科里根的《如何写影评》(宋美凤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介绍了各种类型的电影批评方法。安特耶阿舍得的《希特勒的女明星——纳粹电影中的明星身份和女性特质》(柳迪善、丁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深入剖析了纳粹电影中所表现出来的性别矛盾与性别冲突,阐释了宣传控制与消费文化之间的关系。凯文康罗伊斯科特编著的《编剧大师班——众编剧巅峰杰作访谈录》(黄渊译,文汇出版社,2009)通过对当今影坛19位著名编剧的访谈,全面地展现了剧本的创作过程。

下篇:电视艺术研究综述

一、电视剧创作批评研究

2009-2010年度中国继续保持全球电视剧生产大国的强势,理论界对于电视剧的批评也日趋活跃。央视作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传播的重要平台,其开年大戏也往往容易引起人们的强烈关注。董红言、陈富清的《流着眼泪放歌喉》(《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09年2期),梁英的《的主题阐释及其意义审视》(《电视研究》2009年4期),刘潮的《平民英雄叙事与史诗性品格呈现——电视剧人物形象特征及审美意蕴》(《电视研究》2009年4期),高卫红的《从看开年大戏的文化诉求》(《电视研究》2009年4期)等,对以《走西口》为代表的央视开年大戏做出了多方面的分析评价,分析其背后的成功因素。

2009-2010年度谍战剧崛起令人瞩目。尹鸿、马向阳的《话语 身份 景观——从2009年谍剧热看类型电视剧的生产、消费和意义生成机制》(《电视研究》2010年1期),从电视剧生产消费的角度切入,通过《潜伏》、《生死线》和《冷箭》三部谍战类型的剧目内容和思想分析,指出谍战剧既能满足观众对于当年烽火漫天时代故事和人物情感的追求,又能通过侦讯、推理和紧张的故事情节达到个人视听享受的目的。梁英的《:人文命题与市场品质的有机结合——兼论国产电视剧的文化功能实现方式》(《电视研究》2009年7期),则从文化功能实现方式角度,分析《潜伏》所开启的新的创作方向。

青春励志剧则更多地将注目点放在青少年在艰苦的现实条件下如何成长的故事。韩卫娟的《国内青春励志剧的问题及发展方向研究》(《中国电视》2010年3期),张应辉、陈丹雯的《青春励志剧:作为一种剧型的探讨》(《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6期),对青春励志剧这个剧种进行了概括性的分析;赵俐的《电视剧精彩台词的应用语言学分析》(《电视研究》2010年9期)则从语言学的角度,对《我的青春谁做主》电视剧文本,做了较为精彩的解读。

陈红梅的《后家庭伦理剧对中国传统家庭伦理观的颠覆与重构》(《电视研究》2010年8期),侧重于分析家庭伦理剧对于现代家庭生活以及伦理意识带来的影响;高卫红的《现实题材电视剧:直面生活的追问 拥有精神的坚守——从到》(《电视研究》2010年8期)、张爱凤的《拒斥与认同——论中的文化冲突》(《电视研究》2010年8期)则主要通过对电视剧《老大的幸福》的解读,分析现实题材电视剧的叙事手法和发展态势。游宇的《守望现实题材电视剧创作——有感于电视剧的热播》(《中国电视》2010年7期),重点分析了2010年现实题材电视剧《蜗居》的内容以及成功原因。

近年来流行的媒介自制剧,也吸引了学界的眼光。近年来以湖南卫视为首创,紧接着浙江卫视、江苏卫视都相继推出了各自的自制剧集,相继创下了不错的收视率。盛伯骥的《电视媒体自产剧生产的目标与机制——兼议湖南广播影视集团的电视剧生产》(《电视研究》2009年8期)深入分析了湖南广播影视集团的相关自制剧目的制作经验。彭文祥的《描述与规范:电视栏目剧的发生发展刍议》(《现代传播》2009年2期)则以栏目剧为切入点,总结了目前栏目剧不及自制剧抢夺收视点的原因。韦聚彬的《从“独播剧”到“自制剧”:谈偶像剧之转型》(《电视研究》2010年3期)一文涵盖了国产偶像剧转型的过程,记叙了我国各大卫视由“独播剧时代”向“自制剧时代”转移的情况,也着重分析了其中转变的原因。郑楠的《电视市场收视竞争新热点——自制电视剧》(《电视研究》2010年第6期),李浩、王旭波、周海、张勇的《寻找快乐前行的路标——〈丑女无敌〉品牌观察报告》(《电视研究》2010年3期)等文章深入分析了这类剧集的成功原因,并指出了其存在的不足与症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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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电视剧理论研究

仲呈祥、陈友军所著《中国电视剧历史教程》(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0)全面梳理了中国电视剧的发展历史,文献资料丰富,行文严谨。黄式宪的《关于近30年中国电视剧在美学建构上的断想》(《现代传播》2010年1期),则力图诠释30年来中国电视剧的审美流变和文化内涵。刘涛的《电视图像志话语中的历史、叙述与记忆——基于新历史主义的批评视角》(《中国电视》2010年1期),借鉴了西方现代批评话语,揭示和挖掘了电视图像后面的人文历史和个人记忆。谢娟、刘川郁的《电视剧:革命历史的全景展现与现实的多维透视》(《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2期),对长期以来流行的红色电视剧做了较为深入的阐释。

值得注意的是,众多学者已经开始将眼光放在电视剧营销和版权管理方面。魏永刚等编著的《电视剧集管理:操盘影视项目八大流程》(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0)、高福安和宋培义编著的《电视剧制片管理》(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等专著,从制片管理角度入手,阐述了电视剧经营的各个阶段所需要注意的问题,在中国电视剧版权保护机制尚不健全的情况下为电视剧生产者提供了相应的建议。高红岩的《创新探索与模式构建——2009年度中国电视剧市场营销综述》(《电视研究》2010年1期),则是从营销角度分析了中国电视剧市场现状和格局所在。杨鸣的《从“制播分离”到“制播合作”——中国电视剧产业发展趋向分析》(《电视研究》2009年9期),从近期讨论火热的“制播分离”以及“制播合作”的话题切入,预测了中国电视剧产业未来的发展路线。宋培义、杜书妍的《中国电视剧产业发展环境分析》(《电视研究》2010年4期)和李斌、曹燕宁的《融合与创新:新媒体与电视剧产业发展》(《电视研究》2010年6期)分析了目前中国电视剧市场,并从全局方面展望了电视剧产业的未来发展方向。吴丰军《全新的世界,全新的媒体资产管理思路》(《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09年12期)论述了在数字化推动的媒介融合持续深入的背景下,电视内容资产的生产、管理和开发的新动向与未来发展趋势。

周星的《文化概念变异视野中的农村题材电视剧概观》(《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4期),严前海的《心灵地图的重构和意义生产的滑落——移民题材电视剧的一种解读》(《电视研究》2009年10期),崔刚的《重构中国“宏大叙事”——当下电视剧创作的文本及价值取向》(《现代传播》2009年2期),张智华的《言情剧的主要叙事艺术》(《现代传播》2009年6期),杨爱君、王海波的《二十年家庭伦理电视剧综述》(《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3期)杨旦修的《我国军旅题材电视剧的概念、分类及创作的历史沿革》(《电视研究》2010年3期),盖琪的《浅议2009年现代历史题材电视剧》(《电视研究》2010年3期)等,分别以例证式的符号化分析,对当下流行的移民题材、农村题材、历史题材、言情剧等做了理论上的总结与探索。

三、电视文艺栏目研究

200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国庆盛典节目的分析成为热点。唐俊的《电视“成就报道”直播的话语生态构建——以央视国庆60周年特别直播节目〈盛典〉为例》(《电视研究》2009年12期),以话语生态构建为着眼点,着重分析的是我国重大典礼事件报道的惯用模式和所收获的效果。曾一果的《媒介仪式与国家认同——“国庆60周年庆典”央视电视直播的节目分析》(《电视研究》2009年12期),以仪式化的节目形式作为切入点,分析了重大国家仪式和国家认同之间的相互关系。刘永宁的《庄严 恢弘 绚丽 奇观——析“国庆60周年庆典”阅兵仪式电视直播的镜头语言》(《电视研究》2009年12期),从技术的角度解读了国庆阅兵仪式电视镜头语言的蒙太奇特点。

刘波、高森的《试论视觉文化视野下的奇观电视文艺节目——从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和央视“春晚”说起》(《电视研究》2009年5期)、黄良奇的《“春晚”图腾仪式的文化贡献及内涵剖析》(《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4期)等,则以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为研究对象进行了深入全面的分析,指出其作为全民共享的文化图腾的审美品格。胡长全的《我国电视公益节目的问题与对策》(《现代传播》2010年1期)、麦尚文的《仪式传播视野中的“媒介庆典”——以CCTV〈感动中国〉节目为例》(《现代传播》2010年4期)、赵树清的《高扬核心价值 彰显媒体责任——对大型公益晚会〈抗旱救灾,我们在行动〉的思考》(《现代传播》2010年6期)等,则对公益节目和晚会的社会功能与审美价值做了较为深入的分析。

2009-2010年,电视节目纷纷进入后娱乐时代。白小易的《论“后娱乐时代”电视节目的发展趋势和应对策略》(《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09年4期)、王爱华的《“后选秀时代”的电视综艺节目格局之变及展望》(《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09年11期)、方菁的《谈电视娱乐节目的现状与出路》(《中国电视》2010年2期)、林芝的《关于泛娱乐化风气下的电视娱乐手段的思考》(《中国电视》2010年5期)等文章,分别从宏观层面思考了泛娱乐化风气之下电视娱乐节目的出路。王磊卿的《电视晚会品牌管理误区及创新策略》(《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7期),陈志国的《电视综艺节目发展之乱象浅析》(《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8期),张孝翠的《〈快乐向前冲〉的传播学思考》(《电视研究》2009年21期),吴超的《〈幸运52〉退出荧屏的几点思考》(《电视研究》2009年2期),欧阳杰群的《从〈越策越开心〉到〈天天向上〉看电视节目品牌延伸策略》(《电视研究》2009年10期),刘真的《品牌时代电视娱乐节目格局浅析》(《中国电视》2010年2期)等,则侧重从中国的电视节目品牌意识和经营,探讨后娱乐时代文艺娱乐节目的发展态势。

2010年以《非诚勿扰》为首掀起的电视相亲节目风潮席卷各大地方卫视,不少地方电视台为了追求收视率,纷纷调整了被认为不具有收视率的文化类节目,转而大量制作与播放挑战人类情感与道德底线的各类“相亲”节目,引起了国家主管部门的强力干预,批评界对这一现象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高长力的《非为相亲而来——新一轮相亲节目热的冷思考》(《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6期),张末冬的《从选秀节目到相亲节目——解析中国综艺节目的生存问题》(《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6期)等论文,从节目本身入手,深入分析了真人相亲交友类节目能够在中国电视娱乐市场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戴鑫、徐丽玲、王武的《中美电视婚配真人秀节目对比研究——期望冲突理论的运用问题》(《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7期)则选取中美两国不同的婚配电视节目,通过样本比较分析其各自的制作特征。项仲平、杜海琼的《电视相亲节目低俗化现象的反思与服务化的品质追求》(《电视研究》2010年9期),薛晋文的《电视相亲节目的“时代之潮”与“时代之惑”》(《中国电视》2010年8期)等文章,则尖锐地指出相亲交友类节目的内在性质以及传播现象所带来的忧虑。范志忠在《泛娱乐语境下的电视文化生态》(《中国艺术报》2010年9月10日)认为,这种俗文化的流行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我国文化氛围日趋多元,说明了中国社会文化正越来越宽容。不过,当这种俗文化试图占据电视主流媒体时,当这种俗文化试图染指婚姻、亲情等人类文明自古以来就坚守的核心价值时,当这种俗文化在电视观众面前赤裸裸地宣称“宁可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笑”时,其实质上就试图亵渎、颠覆、乃至篡改主流的道德准则。

四、纪录片研究

近两年纪录片的研究基本上可分为宏观总体和微观分类两个层面。从宏观总体方面来说,阎伟、欧阳宏生的《电视纪录片:辉煌历程与当世社会的影像纪实》(《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2期),邢勇的《话语变迁与权力表达——观察中国电视纪录片三十年的一种视角》(《现代传播》2009年1期),赵曦的《建国60年中国纪录片创作中主流价值功能探讨》(《现代传播》2009年5期),以及张同道的《中国纪录片的2009》(《电视研究》2010年1期)都在一定的高度对于2009-2010年度纪录片的总体发展进行了归纳和总结,理清了2009-2010年度中国纪录片发展的历史脉络,给以后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材料。同时,张同道等著的《2009年中国纪录片频道发展研究报告(上)》(《电视研究》2010年7期)和《2009年中国纪录片频道发展研究报告(下)》(《电视研究》2010年8期)细致总结了中国纪录片频道发展的历程并进行了相关方面的研究,也为中国纪录片放映平台的研究提供了材料。

从微观的方面来说,近两年来对于各个优秀的纪录片作品的评析在理论界比比皆是。如宋献伟的《媒体语境下历史文化纪录片的创作与拓展——纪录片〈西口在望〉创作谈》(《电视研究》2009年3期),王华的《少数民族题材纪录片的类型与展望——从鄂伦春族谈起》(《电视研究》2009年7期),俞虹、司达的《在艺术中行走的历史——十集电视纪录片〈敦煌〉印象》(《电视研究》2010年5期),尹鸿的《温故而知新——评10集大型纪录片〈中国通〉》(《现代传播》2010年2期)都以不同的角度对优秀的纪录片案例进行了分析。

除却这些,学者们还着力于研究中国纪录片的市场化转型和跨文化传播路径。刘阳的《中国纪录片的市场化转型探析》(《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09年1期),高峰、赵建国的《文化外交视角下的中国纪录片国际传播》(《电视研究》2009年1期),高峰、赵建国的《中国纪录片跨文化传播的障碍与超越》(《现代传播》2009年3期),李智的《纪录片的网络传播策略研究——以央视网为例》(《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7期),崔予缨的《中国电视纪录片国际商业化道路》(《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年10期),王庆福的《国际视角与中国纪录片对外传播策略》(《电视研究》2010年11期)等文,都在这方面做了有益探索。

五、动画研究

近年来,中国原创动画的发展势头迅猛。徐群晖的《金融危机中的中国动漫产业态势研究》(《新闻与传播研究》2009年3期)一文认为,在金融危机面前,中国动漫产业逆势而动,获得了更多机遇,并逐步发展为有效带动产业结构调整的经济增长点。2008年,国产动画片产量大幅提高,全国完成电视动画片共249部131042分钟,比2007年增长28%。2009年由广州原创动力生产的动画电影《喜羊羊与灰太狼》票房达九千万元人民币,创下国产动画的票房纪录。

电影后期论文篇4

电影自诞生之日起就与文学有了无法割舍的亲缘关系。这正如法国的艾・菲兹利埃所说的:“文学和电影的关系可以归结为两大问题:电影能够为文学带来什么?文学能够为电影带来什么?”

文学究竟能够为电影带来什么呢?

这首先表现在电影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包括文学在内的各门成熟艺术的影响。如果说在默片时期文学对电影的影响仅限于电影从文学那里获得片断似的素材,如美国早期的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对托马斯・狄克逊的小说《同族人》的借用。那么,从有声片到“二战”前,文学和电影则渡过了一个长长的蜜月期。在电影与文学互动发展的繁荣时期,电影不仅通过对一部部经典名著的全盘改编显示和提升了电影自身的艺术含量。像好莱坞黄金时代对产生自各国的经典名著《呼啸山庄》,《关山飞渡》、《茶花女》、《罗密欧与茱丽叶》等的成功改编。

实际上,文学也成为电影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创新上的一个主要来源。例如在电影发展之初,一些著名的电影导演就是从文学中得到启迪而创造出许多电影化的艺术形式与手段。像经典电影时代的格里菲斯的平行蒙太奇得自于狄更斯小说的启示。爱森斯坦的杂耍蒙太奇结构则是在普希金、左拉、巴尔扎克等作家的作品中发掘出来的。可以说正是“电影最重要的语法基础――蒙太奇――和文学之间的逻辑关系,构筑起文学与电影之间合法关系的理论基础,这是20世纪中叶电影史最重要的理论成果之一,它也为文学的电影改编提供了理论依据”。作为蒙太奇理论最具权威的建构者爱森斯坦毫不隐讳地指出:电影“必须从‘间接的’祖宗。从具有数千年悠久传统的文学、戏剧和造型艺术那里找寻材料,来构成电影表现形式。”

而现代电影时代,现代电影向现代小说借鉴着更多的手段,得到更多的启迪。比如现代小说不断更新的叙事观念,叙事手段、叙事技巧就让现代电影受益匪浅。从而不断发展、创新、丰富电影艺术自身的语言系统。最为人称道的是法国的“新浪潮”电影干将们。在以乔伊斯、福克纳、普鲁斯特等为代表的“意识流”小说,阿兰・罗伯一格里耶为代表的“新小说”的影响下,创作出堪与这类小说几乎同步的“意识流”电影和“新电影”。前者如伯格曼的《野草莓》,费里尼的《八部半》,戈达尔的《筋疲力尽》,特吕弗的《四百下》,后者如阿仑・雷乃的《广岛之恋》、《去年在马里安巴德》。可见,文学作品为电影改编所提供的思想库、素材库和“武器库”是无可估量的。

当然,这只是文学与电影关系之一面――文学对电影的影响。同时,我们要清晰地认识到文学与电影关系的另一面――电影对文学的影响。确实在肯定文学对电影成长所起的重要作用的同时,不能忽视电影艺术自身在日渐成熟之后,尤其是在确定了自身的美学原则、影像本体理论原则后的“独立”诉求。这种“诉求”的一个重要体现,就在于现代电影从理论到创作实践方面存在着强烈的摆脱其它艺术的影响,追求“电影之为电影”的倾向。而电影自身也只有在获得了自己“独立”的品格之后,电影才能够印证自己对以文学为主的其它艺术的影响力。

首先,电影在普及推广和提升文学的知名度、影响力方面可谓功莫大焉。例如30年代的好莱坞时期,著名导演维克多・弗莱明通过对当时的畅销小说――玛格丽特・密契尔的长篇小说《飘》的成功改编,而使这部二三流的通俗小说成为经典小说。

其次,在电影得到长足的日益完善的发展以后,文学也开始从电影艺术中吸取一些有益的艺术表现手法和元素来更新或扩大文学的创作空间。这一方面体现在现代小说的视觉化元素的加重,一方面体现在小说吸取了电影在叙事上的优势。

此外文学也通过和电影的联姻后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学家族。例如,现代小说大家族中新添的品种――“电影小说”,就是电影对小说影响所结出的一个“混血儿”。而陈凯歌将他的电影台本《无极》改编成小说,并选择“80后”的作家郭敬明为最佳改编人选。

上述所简述的电影与文学之间关系,对于各国电影的发展来说是颇具普遍性的一种现象。就对中国电影的发展进程加以考察亦是如此。电影自从西方引进到中国本土后,就自觉地与中国比较发达的文学传统之一的戏剧联姻。中国人拍摄的第一部影片便是把中国传统的戏剧艺术宝库――京剧《定军山》中的几个精彩片断原封不动、一镜到底的搬上银幕。第一部完整的改编影片则取自于当时盛行的文明戏――《黑籍冤魂》。中国电影与文学的第一次较为全面的亲密联姻时期分别出现在文学创作比较繁荣的时期:一个是20年代电影对古典文学作品,尤其是古典四大名著的关注;一个是新中国成立后的50、60年代对中国现代小说名家名著的关注:三是新时期出现的三代导演同堂。对当代小说进行改编的黄金时期。在对文学关注的同时也促发了中国电影改编理论的发展。相对于传统的以夏衍唱独台戏、单声部的忠实性改编理论而言,八十年代的电影对文学的关注与改编无论是就理论的诉求还是实践的出新方面都显得异彩纷呈与多元。显示了文学与电影的一种更为积极主动与良性的“互动”关系。

八十年代电影与文学的关系首先是在理论界引起关注而引发了很久的关于电影与文学关系之大讨论。其开争论之先声的是经由几篇文章所引发的:一是白景晟的《丢掉戏剧的拐杖》,二是作家李陀和第四代导演张暖忻1979年合写的文章《谈电影语言的现代化》。在八十年代中期中国电影界进行的那场关于电影的文学性大讨论中,讨论形成了相互对峙的双方:一方以张骏祥。陈荒煤等为代表,坚持电影的文学性和价值,主张电影是用电影手段完成的文学,电影的基础是文学的观点:一方是以张卫、郑雪莱等为代表,则质疑于前者的提法、观点的科学性。更加看重和强调电影自身的独特性――电影性。总的说来,这场讨论不仅没有最终取得一致,还因为一些电影理论家坚守着电影不是文学,电影也没有文学性,电影要与戏剧离婚等看法与见解而加剧了双方的分歧。这表明了在对传统电影过分依赖于文学与戏剧的反叛的同时,确实又存在着矫枉过正的“遗憾”。光从电影成为文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思想库、题材库、主题库等而言,电影是离不开文学的。难怪有人说电影导演是站在文学家肩上。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文学作品被改编成电影而找回了自己的第二个春天,重获新生。变成或加固了它自身的经典地位的现象也屡见不鲜。

确实当批评界还在为这两种对立观点争执不休的时候,我们的电影导演们却是以 他们丰硕的创作成果与实绩,让理论家们喋喋不休的争执显得相形见拙。这只要重新检阅一下“第五代”导演们二十年来的创作,从《一个和八个》、《黄土地》、《孩子王》、《霸王别姬》、《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黑炮事件》、《脸对脸、背靠背》、《站直喽,别趴下》、《轮回》、《大磨房》、《二嫫》……可以惊喜地发现,这些“第五代”的得意之作几乎都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来。它们中有的改编自诗歌,比如《一个和八个》来自郭小川的同名叙事诗:有的改编自散文。《黄土地》便以柯蓝的散文《深谷回音》为母本。但绝大多数作品改编自小说。“第五代”导演们对文学作品这种不约而同的青睐已成为“第五代”导演群体的艺术标志之一。第五代的主将张艺谋就坦诚布公的宣告:“我首先要感谢文学家们,感谢他们写出了那么多风格各异,内涵深刻的好作品。我一向认为中国电影离不开文学……我们谈到第五代电影的取材和走向,实际上应是文学作品给了我们第一步,我们可以就着文学的母体看他们的走向、他们的发展、他们将来的变化。我们研究中国当代电影,首先要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因为中国电影永远没离开文学这根拐杖。看中国电影繁荣与否,首先要看中国文学繁荣与否。中国有好电影,首先要感谢作家们的好小说为电影提供了再创造的可能性。如果要拿掉这些小说,中国电影的大部分都不会存在……就我个人而言,我离不开小说。”

电影后期论文篇5

新中国成立后,在党的民族平等、民族团结的政策指示下,中国少数民族的历史、生活、斗争、人物等内容纷纷成为银幕的表现对象,并逐渐形成一种特殊的电影现象。正当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蓬勃发展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凡是具有边疆少数民族特色的、反映少数民族特有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的,统统被打成‘异国情调’、‘叛国电影’、‘四旧复辟’;而对表现民族团结,歌颂党的民族政策和革命传统的影片,却被他们定为‘民族分裂主义’、‘反党大毒草’:甚至于对歌唱边疆的变化和幸福的生活、歌颂伟大祖国的壮丽河山的影片,也被他们批成‘黑电影’、‘封资修的大杂烩’;如果影片中出现‘花的草原、雪山雄鹰、森林篝火、马帮驼铃’的镜头,也无一不被他们扣上‘阶级斗争熄灭论’的罪名予以‘枪毙’”。

“文革”期间,中国整个电影文艺界处于停滞期,十年之中,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在“文革”末期才出现了《沙漠的春天》(1975年)、《草原儿女》(1975年)和儿童影片《阿夏河的秘密》(1976年)三部电影。1976年10月中共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反革命集团,中国电影结束了十年荒芜的寒冬,开始迈向新时期的复苏和繁荣。中国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创作也开始复苏并走向繁荣,1977年共生产了4部,1978年上升为9部,1979年则为10部,80年代,平均每年生产9.8部,1990-1993年平均每年生产7.7部,此时期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出现了第二次繁荣的景象,不仅在数量上出现了骄人的成绩,其叙事主题、叙事策略、艺术手法等也出现了一些不同于“十七年”影片的新现象。1979年是中国社会发生重大转型的一年,10月30日,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在北京举行,“祝辞”对文艺的总方针从原来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为政治服务”改为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解放了文艺创作的政治意识形态的思想束缚,拓宽了题材范围,中国电影开始大踏步地转向:转向探索艺术、转向追求世界潮流、转向满足百姓娱乐需求。

二、80年代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叙事风格转变

70年代末80年代初,尽管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数量直线上升,有了巨大飞跃,但无论从题材的选择还是叙事风格等方面都显示出向“建国十七年”时期的影片回归和模仿的迹象,没有重大突破,基本上还是政治意念统帅一切,“话语的陈腐、矫饰与迟迟不至的艺术自觉与苏醒,成为这一临界时代的文化特征”。叙事模式还是基本延续“建国十七年”的政治意识形态的范式,有的甚至还延续了“文革”中样板戏电影所形成的一整套戏剧化、模式化的电影程式,叙事手法老套,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严格遵循“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的“三突出”原则,高大全的人物形象还时常出现在银幕上。

但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运动的进一步开展,中国电影理论开始强调电影艺术的“自律性”和独特性,使电影和电影研究从僵化的政治教条中摆脱出来,争取自由发展的空间。电影理论界展开了“关于电影与戏剧、与文学关系的讨论;关于电影美学、电影本性的讨论;关于电影民族化的讨论:关于电影创新的讨论;纪实性美学的被张扬,以及对西方传统电影理论和现代电影理论的译介和引进,还有对中国传统电影理论及美学的讨论等等,形成了建国后从来没有过的学术现象:它们程度不同地或显或隐地影响了创作。特别是促进了电影创作者对电影理论乃至整个文化理论的重视。”在一系列国内外理论的影响下,80年代中后期,少数民族电影创作逐渐摆脱了狭隘的政治意念的指导思想,出现了一股反传统的“影戏”美学观念的电影新思潮:淡化“戏剧冲突”、“戏剧情节”,强调对电影本体的探索,追求影像的造型美,情节叙事让位于景观叙事。在这些电影思潮的影响下,少数民族题材的电影也出现了几部打破传统的叙事结构,模糊主题,淡化情节的“探索片”。采用纪实风格描述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法则、宗教、自然景观。

三、80年代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多元叙事主题

电影后期论文篇6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较新的研究领域里,至今最引入注目的海外理论探索,来自张真的《“银幕艳史”:电影文化,城市现代性与中国的白话经验》(美国芝加哥大学1998 年博士论文)和张真的导师米连姆汉森2000年在美国《电影季刊》上发表的文章《堕落女性,冉升的明星,新的视野:试论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无声电影》。(1)张真的博士论文于1999年获得美国电影研究学会最佳博士论文奖,实为在美国研究非西方电影的博士论文中的上乘之作。经过几年的修改,张真将于2005年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书,新题为《银幕艳史:上海电影与白话现代主义,1896 - 1937》,重点与汉森的文章更为接近。(2)虽然从师汉森与汤姆甘宁,张真在自己的研究中发展了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和甘宁的早期电影理论,并参考近年国内外陆续发表的研究早期中国电影的书籍。(3)当然,“早期电影”在中国的电影史中的概念与西方电影史的分期不同,可从1905年中国电影的诞生算到中国有声片发展多年后的1937年,因此,1937年成为汉森和张真研究中的下限年。(4)汉森文章的中文翻译现已刊登在《当代电影》2004年第1 期。这样,在“中国电影百年”这一大的学术语境中讨论白话现代主义和早期中国电影之间的关系,现在时机已到。

汉森将自己的理论区分于注重封闭式叙事的“经典好莱坞电影”的两大电影理论主流:其一,心理分析-符号学理论(以及与此产生的意识形态的机构理论);其二,近十多年来发展的形式主义-认知学理论。这样,我们可以把汉森的理论归为西方电影理论发展的第三条途径,而这一发展的背景是西方文科领域近来“文化转向”后对文化史的偏好。用张真的话说,汉森的理论“将有关现代性的哲学争论的焦点从心智移到身体,从预言移到现实,从上层建筑移到下层建筑,从崇高移到低俗,从个人移到集体”。张真跟随这一学术方向的转变,在自己的研究中力求“通过上海国际性的电影文化的镜头,建构一个中国现代性的文化史”,“一个以电影为中介的情感方式的文化史”,或更简单地说,“一个电影的感官史”。以下我用“集体感官机制”、“白话现代主义”和“新文化史”为题,评述汉森和张真对早期中国电影的理论探索,并提出我自己的例证和见解。

作为集体感官机制的早期中国电影

汉森的理论中几个关键词包括“感官”(或“感官机制”)、“直接性”、“情感性”(affect)、“空间”(horizon)和“公共领域”等。按汉森看来,经典好莱坞电影在世界上的垄断地位与电影的经典性质(即永久性和普遍性)的关系不太大,而与电影能为海内外的大批观众提供一种经历现代化和现代性的感官—反射空间的关系更大。她把“感官-反射空间”定义为一种话语形式,通过这种形式,个人经验可能在公共领域里他人的表达和承认中找到共鸣。而且,这种公共领域不只包括印刷媒体,也在视觉和听觉媒体中流传,产生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换言之,除了好莱坞的圆熟的故事和叙事方式及其强大的经济、文化资本外,汉森认为感官经验(即视、听、闻、味、触、动等感觉)也为好莱坞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使其电影成为世界上最流行、最有力的大众娱乐形式。

要构建一个电影的感官史,并因此要注意到电影诞生前后的视觉性和观影模式(spectatorship),这也说明为什么这十多年来早期电影的研究已跨越电影本身而涉及其他类型的视觉,如全景景观(panorama)、腊像展览、商店橱窗等等,以及这些新的视觉模式产生时的机构和环境。(5)在早期类似于电影的种种经验中,这些与动感联系密切的感官机制在学术研究中倍受关注:都市街道漫游,百货商店购物,旅游(尤其是火车旅行),以及在早期中国电影中屡见不鲜的舞厅歌舞和汽车驾驶。媒体间的及文本间的互指性因此成为早期电影研究的一大特点,而与先前的两大电影理论相反,如今电影宣传、发行和放映(即环境)受到的重视远比电影故事和叙事(即文本)为多。电影文化(如公司宣传、明星、影迷杂志等),印刷文化(如畅销故事、歌曲、漫画、广告等),都市文化(如电影院、建筑风格、内部装修、时装、卫生等)种种方面已成为早期电影研究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游乐园和杂耍戏院提供早期电影的放映场所,插图报纸和刊物将电影带入一个渐渐兴起的公共领域,其中各自异同的、有时相互竞争的话语通过视觉和听觉模式广泛流传。其实,我们不妨用“听觉漫游”一词来描述中国30年代初默片中的主题歌的流传方式:灌制成腊盘在影院中用留声机对着银幕播放,印成单张歌谱在书店和音乐店销售,由电台播放传入千家万户,或由人们在教室和公共集会上放声高唱。(6)

在理论叙述上,感官机制因此被认为在经典电影形成之前占据一席主要地位,进而对早期电影的美学产生积极影响。甘宁分析有关卢米埃尔兄弟最早在巴黎放映纪录短片的“神话”,据说当时那些难以置信的观众的身体反应包括高声惊叫、仰身躲避和逃离座位等。甘宁由此推断早期电影的两大美学特征:“吸引人”(attraction)和“惊动人”(astonishment)。早期电影是“吸引人的电影”(以区别需要思维投入的经典电影),直接抓住观众,用耳目一新的技巧(如魔术表演、夸张动作和幽默小品)吸引他们,以一系列视觉冲击和身体震撼(动作的短暂性,而非经典电影中的场景的连贯性)攻击他们,产生强烈的惊动感(不可思议)和一种视觉快感与身体焦虑交错的矛盾经验。(7)通过“展示的”(即表现的,而非再现的)模式,早期电影提供了一种强烈的感官经验,并满足了当时盛行的视觉好奇心和对新的知识的视觉渴望(表现在前述全景景观和腊像馆展览等)。甘宁认为,观看卢米埃尔兄弟电影的早期观众经历的吸引和惊动是一种直接“与现代性的遭遇”。我们可以猜测,这“现代性”当年同时体现在推动火车头前进的机械技术和反映惊人影像的电影技术。

有关巴黎早期电影放映时观众的身体反应的神话凸显了直接性和情感性的问题。张真这样推测早期中国电影对观众的情感效果及其“医疗功能”:影院内的眼泪和笑声创造了一种“集体的感官机制”,它“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进而释放在社会转型中产生的高度压力”。她指出“快感”一词充分体现了电影的情感性,同时表达了“快速之感”和“快乐之感”。由此类推,我们是否也可以这样重新修正徐卓呆早年的“影戏即戏”之说:此“戏”乃“游戏”(“游”则“流动”,“戏”则“玩耍”),戏当然是早期电影欣赏不可缺少的心理条件之一?含讽刺意味的是,与“快感”类似的词(如“快乐”和“开心”)在当年表达的是沉醉于都市消闲和享受的人生态度,为自诩文化上“保守的”鸳鸯蝴蝶派文人典型所有,这里在“集体的感官机制”的理论框架中却产生了出乎意料的“现代”意义,即帮助观众适应现代都市生活。有趣的是,1925年徐卓呆与汪优游合办开心电影公司,目的即是生产让观众“开心”欢笑的“滑稽剧”。(8)但我们不妨追问,难道这原本主要起于商业的目的就因早期电影的“感官机制”自然而然地就具备“现代”意义?

“快感”所隐含的“快速满足感”无疑诠释了早期电影理论概念中的直接性和情感性,二者又在作为中国特有类型的武侠电影中充分体现出来。武侠电影之吸引人和惊动人的程度在20 年代后期达到“自杀性加速”的创作高峰,影响波及东南亚市场。(9)张真正确地指出中国观众对武侠电影完成传统故事中“腾云驾雾”和“飞行千里”等视觉奇观的惊叹,这些奇观本来只出现在静止的文字描述或故事插图中,如今却在银幕上通过现代科技栩栩如生地展现“空中飞体”和“飞剑行刀”。(10)但是,武侠电影技术上的现代性并不能消解其意识形态上的保守性,而历史上正是这保守性使武侠电影普遍受到舆论的谴责,最终导致南京政府1931年颁布禁演令。

考虑到视觉、动感及其他感官相关联的技巧内容,武侠电影的放映的确提供了一种可称为“公共的”或“集体的”感官机制,通过这种机制观众想象性地认同银幕上的英雄男女,并因此获得快感。然而,如武侠电影所示,早期电影的公共放映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本身并不一定产生一种“集体的主体性”。不错,作为一种正在形成的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电影院提供了产生观众某种“主体间的”(intersubjective)关系,但这些具体是哪种关系则需要我们因时因地调查。像张真那样将早期电影视为一种传播“情感知识的渠道”是一回事,但我们研究具体传播了什么知识、谁在传播、传播给谁、为什么目的、产生什么效果等却是另一回事。简单地说,我们不应该让早期电影的“科学魔术”及其“动人的”景观遮蔽我们的批评视野,而忽略调查集体感官机制背后的东西。

这里举两个中国早期放映的例子来说明我对感官机制的直接性和情感性的质疑。第一个例子是一次放映中国默片《哪吒出世》(1927)时,一对虔诚的观众竟在影院内面对银幕上的神灵烧香礼拜:早期电影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在此一览无余。(11)即便可以按张真所说,用此例子证明早期电影“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我们也无法忽视这一纯粹的迷信之举,而将其视为恰当的“现代性”经验。第二个例子众所周知,好来坞影片《不怕死》(1929)在上海放映时,洪深对其辱华内容忍无可忍,跳上影院前台,呼吁观众抵制此片。洪深曾留美在哈佛大学深造,当时任教复旦大学,并兼职明星公司的电影剧作家兼导演,是上海一位著名的文化人,这次居然在公开场合被拘留,幸亏舆论一致谴责,洪深迅速得以释放。(12)此例子证明,好莱坞影片的感官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可能如此之佳,反过来损害了自身在海外的经济利益,并促使中国观众起来抗议它的意识形态内涵。

我提醒大家不要盲目接受集体感官机制说的主要原因是,早期电影研究不能只停留于描述感官表面,而忽略调查电影话语的意识形态内涵。汉森其实已经意识到这点,在理论上联系电影的公众性和感官-反射的空间时指出:“此处的公众为最普遍意义上的,指一种话语格局或过程,社会经验由此在主体间的、可能是集体、甚至是对抗性的形式内得以表达、理解、商讨或抗争。”(13)由此推断,早期电影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从来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单一整体,而是充满了复杂性和矛盾性,这些复杂性和矛盾性来源于在电影这感官-反射的空间中流动的多种意识形态和话语,因此也影响了在公共场合中的一系列退化、屈服、商讨或抗争等迥然不同的策略。

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默片

尽管汉森对公共的概念似乎灵活,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仍不和谐。汉森是这样解释她为什么在定义现代主义时选择白话(vernacular)而不用通俗(popular):“白话一词虽然含糊,但其日常、日用与语言、熟语、方言的方面的联系使我选择这词,而不用通俗,因为后者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上过分受限制,在历史上同样不确切。”白话的灵活性(因此产生上文所提的意识形态的含糊性)使“白话现代主义”概念中的“白话”本身缺乏准确性,因为白话用以界定现代主义主要是因为它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或更确切地说,我认为是与现代生活中物质、质体和感官层面的联系)。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张真是这样处理白话的不确切性的:她一方面追溯“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中被后世忽略的质体层面(如胡适早期白话诗中身体磨难的意象),另一方面挖掘晚清上海文化中自创的洋泾浜英语,正是这种“白话”的不稳定性和混杂性(hybridity)使得它能够跨越不同的语言、文化和地理所造成的鸿沟。张真认为,早期中国电影的话语功能酷似洋泾浜白话,混合本来不相干的因素,构成一个感官-反射的空间,以吸引和震撼观众。白话因此可以理解为“一个相互的连续体,一种现世的技术,一个翻译的机器,一种文化的感官机制”。从这个理解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出类似意识形态说的电影机构理论的影子,因为二者都强调电影的功能性,虽然白话现代主义本意上是不受意识形态过分限制或事先限制的。由此,我们又一次发现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不和谐的关系。

如果不谈意识形态这个话题,汉森对电影视觉和接受的新空间的阐述推动了早期中国电影的研究。她建议我们分析这些诸多的层面:“电影的主题,电影的场面调度和视觉风格,电影叙事的形式策略,包括演员表演、人物塑造和观众认同等方式,以及电影对某一特定的接受空间的指认和在此空间中的作用。”看了30多部中国默片后,汉森发现这些影片风格上的混杂性,“一种为正在形成的、异质的、不稳定的公共领域提供多样开放点的混杂性”。白话现代主义因此以开放性和非排他性为特点,以区别经典电影的封闭性和排他性。但是,汉森既指出风格上混杂性的多样(意识形态)后果,同时又不愿意具体命名这些意识形态的混杂性,所以在她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中留下矛盾的孔隙。

举个例子,汉森指出妇女的身体是上演现代性矛盾的场所。她着重分析上海默片中反复出现的“化妆的妇女”,她们在银幕上的表演使化妆成为现代性的形象转化的一个有效方式。从感官-反射空间的角度看,汉森推测妇女的银幕形象获得自己的生命,她们不但代表剧作家或导演为她们设置的银幕角色,(14)而且时时代表银幕外的女演员自己。这样看来,在《神女》(1934)中,阮玲玉有时不以牺牲自我的母亲的形象出现,也不以饱受蹂躏的妓女的形象出现,而以现实生活中众人注目的女影星形象出现。同样,在《天明》(1933)的结尾,黎莉莉的表演超越了一个同情革命的妓女形象,而面对观众展示属于自己的迷人的微笑。

汉森多层面分析的方法的优点之一,是凸现女性银幕形象在文化流通中文本间的互指性。以阮玲玉为例,她的明星效应的感官直接性表现在她当年获得中国首届影帝影后选举的亚军,这个选举由一个电影杂志在1932—1933年间举办,胡蝶以13582 票取胜,封为影后,阮玲玉得13490 票,以不到百票之差屈居第二。(15)在1935 年25岁时自杀身亡后,阮玲玉的名声远大于胡蝶,80年代以来还经常看见她的形象出现在书刊及影视作品中,尤以香港电影《阮玲玉》(1992)出名。以黎莉莉为例,文本间的互指性使她银幕上微笑的形象一方面与当年中国的报刊(尤其是《良友》这样的上海画报)中经常出现的微笑妇女的摄影图片联系起来,另一方面又与《屈辱》(1931)中的玛琳迪伊理奇的角色相关联,因为汉森猜测这部影片很可能影响了《天明》。

其实,如果稍微修改张真的词语,我们不妨将银幕的妇女形象视为一个“跨文化的感官机制”,通过它中国的女演员的表演和形体经常与西方女演员相提并论。举个例子,当年的影评称赞第一次在《海誓》(1921)中从影的殷明珠在表演上可与玛丽璧克馥相媲美。(16)殷明珠原来是上海知名的时尚交际花,以“FF(即“外国时装”之英文的缩写)小姐”著称,出演《海誓》后迅速上升为中国第一位女明星,一名公众羡慕的偶像,一个现代生活的艳丽体现。

与银幕的妇女形象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女演员在银幕内外自我授权所获得的主动性(agency)的程度。张真对《银幕艳史》(1931)的解读揭示了当年女演员的可见度的增加及她们在影片里的自我授权的行为。(17)但是,不管这类行为的“危险性”(汉森之词)多大,在现实生活中殷明珠的确说服了她母亲,让她辞去被母亲强迫所接受的诊所工作,息影不久后重新回到银幕的生活。与多数中国的女演员相反,殷明珠和但杜宇结婚后没有退出影坛,而在银幕内外支持丈夫的上海影戏公司。顺便一提,但杜宇成为电影导演与制片人之前是上海著名的画家,他的电影(如爱情片、古装片)和绘画(如美女画集)作品也涉及集体感官机制的不少方面。(18)

回到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即便同意“白话”这个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词可以“恰当地”描述早期中国电影的某些特征,我们仍然面对着要解释到底早期中国电影产生了什么样的“现代主义”、体现了什么样的“现代性”这些问题。汉森是这样评估中国默片的:“这些影片之所以成为现代的、或更精确地说是现代主义的,是因为它们戏剧性地展现了可能用传统方式表达、但却无法靠恢复传统社会秩序而解决的种种冲突和矛盾,不管它们最终是否赞同革命。”这里汉森将现代性理解为一种话语性的东西(戏剧性展现),一种超越传统(社会秩序)的表达或再现的方式,一种说不定还超越当年报刊影评中盛行的“左翼”(革命)意识形态阅读的东西。

如果将观众纳入思考范围,现代性可进一步理解为从话语上向大众开放的一种“认同视野”,但我认为,这类认同更多地发生在思维层面上(与主动性和主体性有关的自觉的决定),而不是感官和身体层面上(如情不自禁的惊叫、烧香等)。不错,早期中国电影构造了集体感官机制并传播了现代时尚的影像,因此成为当年现代性的极佳标志,但这样的描述本身并不能说明多少这些电影在历史上的接受过程。我们既不能说所有的电影都同样的现代,也不能说所有的观影经验也与现代性有着同等的联系。从这个角度看,张真用“相互竞争的现代”一词概述早期电影的一些类型(如武侠和恐怖)则值得商讨。譬如,她用“通俗剧的报应”这一架构去解读《一串珍珠》(1926)等影片,就没能在概念上说清楚相互竞争的“现代”与因果报应的“传统”之间的联系。当然,汉森意识到电影接受过程中的异质性,强调我们要“将早期电影视为不均匀的、相互覆盖和相互竞争的多种公众性的场所”。(19)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更多地研究历史的具体性,更好地区分种种相互竞争的意识形态效果(它们并非自然而然地都属于“现代”),这样才能让白话现代主义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比现有的理论阐述更有说服力。

这里再举一例汉森不十分令人信服的阐述,她指出:“20和30年代的上海电影是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的分支,这一分支的发展既与美国及其他外国的模式有着复杂的关系,又吸取并改造中国的戏剧、文学、制版和印刷文化中现代主义的和通俗的传统。”可是,除了当时上海社会、经济半殖民性的“独特”外,早期中国电影的所谓“独特性”(这点在张真的研究中比汉森表述得更为清楚)似乎与国际电影白话现代主义的关系远不如与中国的文化传统(如戏曲、武侠、甚至迷信)为多。而且,既然白话现代主义是关联文学、戏剧和印刷文化的话语形式,为什么汉森只将它限制为早期电影的“独特”现象?按汉森这里的阐述,白话现代主义其实可以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主导文化现象,而不仅是或不单独是同一时期上海电影的“独特”现象。 作为新的研究方法的文化史

有关白话现代主义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一个主导文化现象的设想将我们带到近年文化史成为西方学者偏好的研究方法这一话题。张真自称她在建构“物质的文化史”时力求“将重点从思想话语转向社会经验,从再现转向体现”,这样,她的研究就符合西方学术界近来的一个明显的研究重点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和美学史(二者如今皆因为强调主流运动和代表作家而显得过分“精英”)转向文化史(尤其是某种文化实践的物质性历史)。

在中国研究领域,李欧梵的《上海摩登》(1999)一书代表了这种概念和方法上的转向。他一反先前盛行的“常规思想史的精英方法,及其只讨论个别思想家的本质思想的倾向”,提倡文化史的新方法:“我们不应当忽视‘表面’,即那些不一定必须进入深奥思想的、但却能引起集体想象的形象和风格。在我看来,‘现代性’既是思想又是形象,既是本质又是表面。”(20)他的研究方法注重物质的、虽然还不完全是物质主义的表面(即种种形象和风格,如电影院吸引人的建筑外表或其内部高卫生标准的洗手间的色调),而削弱思想层面(如国民党、左翼或自由派的意识形态),与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有许多共同之处。汉森因此赞赏李欧梵将上海电影放在许多媒体和话语中研究的方法,这进一步说明二者对媒体间和文本间的互指性有着同样的偏爱。

我认为,李欧梵和汉森(以及张真)的研究可以放在近十几年西方学界的方法论转向这一大的语境中来理解。这些转向包括从总体的历史到部分的或片断的历史,从纪念碑式的历史到图表式的历史,从历史主义的历史到结构的历史,从档案的历史到推测的历史。正如“单方面的因果性”如今受到挑战,“整体的概念似乎也被遗弃,代之而起的是复数化、局部化、以及中心的缺席”。(21)对复数化和局部化的偏好可以解释李欧梵和张真的研究中对异质性和混杂性的重视,他们对先前视为“边缘性的”文化实践(如颓废文学和武侠电影)的刻意研究在方法上(倘若不是在概念上)形成了以往的政治和意识形态中心(如民族主义等)的缺席。

要进一步探讨电影研究中文化史方法的兴起,我们应该参考美国历史学科近来的两次特别值得注意的转向:其一,按琳韩特1989年的观察,历史学科近几十年的“文化转向”已使研究重点由社会史转向文化史;其二,文化史的兴起又发生在先前的另一个重要转向,即罗伯特丹滕所说的由思想史向社会史的转向。(22)从这一大的学科语境来看,早期电影的文化史研究完全符合罗伯特丹滕所说的从“高”到“低”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到社会史再到文化史。早在1980年,丹滕已经预言,“文化史将是历史学与人类学相会的领域”。(23)其实,类似的从“高”(精英)到“低”(通俗)的转向也发生在文科领域(如文艺复兴时期研究中的新历史主义方法),而这些发展的动力造成文化研究近来已成为民族文学、跨民族文学和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主导力量。

回到电影研究,我们可以参照安德鲁对电影文化史方法的阐述:“简言之,电影的文化史不从直接欣赏作品开始,也不从直接收集有关电影的‘相关事实’开始,而是重建作为表现的各种状况,这些状况促使某些电影被生产、被理解、或被误解。这是一种双重的阐释,既为作品的文化结果而阅读电影,又为电影所传达的价值和情绪而阅读文化。”(24)同样,安东凯斯也强调:“作为大批话语和学科的综合场所,作为相互交叉的声音的中心点,电影在当代文化史上占有一个中心地位。”(25)

电影对文化史以及文化史对电影的相互重要性在本文论及的研究中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正因为早期中国电影还是一个比较新的课题,我们更应该认真研析其中的历史发现和理论设想。在结束本文对白话现代主义的评估前,我想再次强调历史的具体性和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如果说心理分析理论(因其将电影视为一种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机构而产生过分的限制性)和新形式主义理论(因其关于智力结构和视觉能力的生理硬件线路的猜测)在本质上都倾向简单化和单一化,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又因其过分的灵活性和多元性而显得模棱两可。异质性、不相容性和矛盾性不可避免地存在于汉森的一系列研究对象中:“大众生产、大众调解、大众消费的现代性的种种文化表现,同时表达和回应现代化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过程的一大批话语(时装、设计、建筑和城市环境,日常生活的变化机理,经验、互动和公共的新的形式)。”虽然理论阐述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具体性的缺乏,但汉森理论的模棱两可之处十分明显。她指出,“默片提供一个经历现代性的反射的空间”,但这是谁的经历?什么样的现代性?她的结论更值得商榷:“上海电影当时应该使观众看完电影后能想象他们自己的生存、表演和社会化的策略,使他们理解在极其不平等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中生活的意义。”正因为缺乏历史的具体性,汉森的结论同样可以用来描述孤岛时期、沦陷时期、或者战后的上海电影,甚至可以描述当前在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电影。倘若如此,上海默片则难以成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分支,而白话现代主义的理论又不仅仅适于早期电影。总之,我认为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及其相关的集体感官机制说)需要进一步与中国电影和文化的具体性(包括长期的意识形态批评)对话,才能对早期中国电影研究生产更积极的意义。

注释:

(1)Zhen Zhang, "An Amorous History of the Silver Screen": Film Culture, Urban Modernity, and the Vernacular Experience in China,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98); Miriam Bratu Hansen, Fallen Women, Rising Stars, New Horizons: Shanghai Silent Film as Vernacular Modernism, Film Quarterly 54.1 (2000): P10-22. 除另文标注外,本文所引汉森的论点皆来源此文;篇幅关系,页数不一一另注标明。

(2)Zhen Zhang, An Amorous History of the Silver Screen: Shanghai Cinema and Vernacular Modernism, 1896-1937 (Chicago, IL: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5). 除了另外标明外,本文所引张真的论点来自此书的审稿版,直接引文取自阐述理论的第一、二章。

(3)参见郦苏元、胡菊彬《中国无声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版; Yingjin Zhang(张英进), ed., Cinema and Urban Culture in Shanghai, 1922-1943 (Stanford,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Laikwan Pang(彭丽君), Building a New China in Cinema: The Chinese Left-Wing Cinema Movement, 1932-1937 (Lanham, MD: Rowman and Littlefield, 2002).

(4)关于中西早期电影的时期异同论述,见Zhen Zhang, Teahouse, Shadowplay, Bricolage: Laborer's Love and the Question of Early Chinese Cinema,in Y. Zhang, Cinema and Urban Culture in Shanghai, P27-50.

(5)Linda Williams, ed., Viewing Positions: Ways of Seeing Film (New Brunswick, NJ: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1997).

(6)Sue Tuohy, Metropolitan Sounds: Music in Chinese Films of the 1930s ,in Y. Zhang, Cinema and Urban Culture in Shanghai.

(7)Tom Gunning, An Aesthetic of Astonishment: Early Film and the (In)Credulous Spectator, in Williams, Viewing Positions, P114-133; Tom Gunning, The Cinema of attractions: Early Film, Its Spectator and the Avant-Garde, Wide Angle 8.3-4 (1986): P63-70.

(8)《中国无声电影史》, 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 年版,第672 页。

(9)参见Yingjin Zhang, Chinese National Cinema (London: Routledge, 2004), 第二章。

(10)Zhen Zhang,Bodies in the Air: The Magic of Science and the Fate of the Early "Martial Arts"Film in China, Post Script 20.2-3 (2001): P43-60.

(11)同(8),第771 页。

(12)有关事件的分析,见Zhiwei Xiao(萧志伟), Anti-Imperialism and Film Censorship During the Nanjing Decade, 1927-1937,in Sheldon Lu(鲁晓鹏), ed., 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 Identity, Nationhood, Gender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97), P38-41.

(13)Mariam Hansen, Early Cinema, Late Cinema: Transformations of the Public Sphere, in Williams, Viewing Positions, P140.

(14)有关30 年代女性形象的分类,见张英进《三部无声片中上海现代女性的构

形》,《二十一世纪》第42 期(1997 年8 月),第116 - 127 页。

(15)同(8),第1338 页。

(16)同(8),第1079 页。

(17)Zhen Zhang, An Amorous History of the Silver Screen: The Actress as Vernacular Embodiment in Early Chinese Film Culture, Camera Obscura 48.16 (2001): P229-263.

(18)见郑逸梅《影坛旧闻——但杜宇和殷明珠》,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年版。

(19)Hansen, Early Cinema, Late Cinema, P147.

(20)Leo Ou-fan Lee, Shanghai Modern: The Flowering of a New Urban Culture in China, 1930-1945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63.

(21)Jenaro Talens and Santos Zunzunegui, Toward a True History of Cinema: Film History as Narration, Boundary 2 24.1 (1997): P28-29.

(22)Lynn Hunt, The New Cultural Histo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9);Robert Darnton, Intellectual and Cultural History, in Michael Kammen, ed., The Past Before Us: Contemporary Historical Writ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0), P327-354.

电影后期论文篇7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较新的研究领域里,至今最引入注目的海外理论探索,来自张真的《“银幕艳史”:电影文化,城市现代性与中国的白话经验》(美国芝加哥大学1998 年博士论文)和张真的导师米连姆•汉森2000年在美国《电影季刊》上发表的文章《堕落女性,冉升的明星,新的视野:试论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无声电影》。(1)张真的博士论文于1999年获得美国电影研究学会最佳博士论文奖,实为在美国研究非西方电影的博士论文中的上乘之作。经过几年的修改,张真将于2005年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书,新题为《银幕艳史:上海电影与白话现代主义,1896 - 1937》,重点与汉森的文章更为接近。(2)虽然从师汉森与汤姆•甘宁,张真在自己的研究中发展了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和甘宁的早期电影理论,并参考近年国内外陆续发表的研究早期中国电影的书籍。(3)当然,“早期电影”在中国的电影史中的概念与西方电影史的分期不同,可从1905年中国电影的诞生算到中国有声片发展多年后的1937年,因此,1937年成为汉森和张真研究中的下限年。(4)汉森文章的中文翻译现已刊登在《当代电影》2004年第1 期。这样,在“中国电影百年”这一大的学术语境中讨论白话现代主义和早期中国电影之间的关系,现在时机已到。

汉森将自己的理论区分于注重封闭式叙事的“经典好莱坞电影”的两大电影理论主流:其一,心理分析-符号学理论(以及与此产生的意识形态的机构理论);其二,近十多年来发展的形式主义-认知学理论。这样,我们可以把汉森的理论归为西方电影理论发展的第三条途径,而这一发展的背景是西方文科领域近来“文化转向”后对文化史的偏好。用张真的话说,汉森的理论“将有关现代性的哲学争论的焦点从心智移到身体,从预言移到现实,从上层建筑移到下层建筑,从崇高移到低俗,从个人移到集体”。张真跟随这一学术方向的转变,在自己的研究中力求“通过上海国际性的电影文化的镜头,建构一个中国现代性的文化史”,“一个以电影为中介的情感方式的文化史”,或更简单地说,“一个电影的感官史”。以下我用“集体感官机制”、“白话现代主义”和“新文化史”为题,评述汉森和张真对早期中国电影的理论探索,并提出我自己的例证和见解。

作为集体感官机制的早期中国电影

汉森的理论中几个关键词包括“感官”(或“感官机制”)、“直接性”、“情感性”(affect)、“空间”(horizon)和“公共领域”等。按汉森看来,经典好莱坞电影在世界上的垄断地位与电影的经典性质(即永久性和普遍性)的关系不太大,而与电影能为海内外的大批观众提供一种经历现代化和现代性的感官—反射空间的关系更大。她把“感官-反射空间”定义为一种话语形式,通过这种形式,个人经验可能在公共领域里他人的表达和承认中找到共鸣。而且,这种公共领域不只包括印刷媒体,也在视觉和听觉媒体中流传,产生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换言之,除了好莱坞的圆熟的故事和叙事方式及其强大的经济、文化资本外,汉森认为感官经验(即视、听、闻、味、触、动等感觉)也为好莱坞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使其电影成为世界上最流行、最有力的大众娱乐形式。

要构建一个电影的感官史,并因此要注意到电影诞生前后的视觉性和观影模式(spectatorship),这也说明为什么这十多年来早期电影的研究已跨越电影本身而涉及其他类型的视觉,如全景景观(panorama)、腊像展览、商店橱窗等等,以及这些新的视觉模式产生时的机构和环境。(5)在早期类似于电影的种种经验中,这些与动感联系密切的感官机制在学术研究中倍受关注:都市街道漫游,百货商店购物,旅游(尤其是火车旅行),以及在早期中国电影中屡见不鲜的舞厅歌舞和汽车驾驶。媒体间的及文本间的互指性因此成为早期电影研究的一大特点,而与先前的两大电影理论相反,如今电影宣传、发行和放映(即环境)受到的重视远比电影故事和叙事(即文本)为多。电影文化(如公司宣传、明星、影迷杂志等),印刷文化(如畅销故事、歌曲、漫画、广告等),都市文化(如电影院、建筑风格、内部装修、时装、卫生等)种种方面已成为早期电影研究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游乐园和杂耍戏院提供早期电影的放映场所,插图报纸和刊物将电影带入一个渐渐兴起的公共领域,其中各自异同的、有时相互竞争的话语通过视觉和听觉模式广泛流传。其实,我们不妨用“听觉漫游”一词来描述中国30年代初默片中的主题歌的流传方式:灌制成腊盘在影院中用留声机对着银幕播放,印成单张歌谱在书店和音乐店销售,由电台播放传入千家万户,或由人们在教室和公共集会上放声高唱。(6)

在理论叙述上,感官机制因此被认为在经典电影形成之前占据一席主要地位,进而对早期电影的美学产生积极影响。甘宁分析有关卢米埃尔兄弟最早在巴黎放映纪录短片的“神话”,据说当时那些难以置信的观众的身体反应包括高声惊叫、仰身躲避和逃离座位等。甘宁由此推断早期电影的两大美学特征:“吸引人”(attraction)和“惊动人”(astonishment)。早期电影是“吸引人的电影”(以区别需要思维投入的经典电影),直接抓住观众,用耳目一新的技巧(如魔术表演、夸张动作和幽默小品)吸引他们,以一系列视觉冲击和身体震撼(动作的短暂性,而非经典电影中的场景的连贯性)攻击他们,产生强烈的惊动感(不可思议)和一种视觉与身体焦虑交错的矛盾经验。(7)通过“展示的”(即表现的,而非再现的)模式,早期电影提供了一种强烈的感官经验,并满足了当时盛行的视觉好奇心和对新的知识的视觉渴望(表现在前述全景景观和腊像馆展览等)。甘宁认为,观看卢米埃尔兄弟电影的早期观众经历的吸引和惊动是一种直接“与现代性的遭遇”。我们可以猜测,这“现代性”当年同时体现在推动火车头前进的机械技术和反映惊人影像的电影技术。

有关巴黎早期电影放映时观众的身体反应的神话凸显了直接性和情感性的问题。张真这样推测早期中国电影对观众的情感效果及其“医疗功能”:影院内的眼泪和笑声创造了一种“集体的感官机制”,它“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进而释放在社会转型中产生的高度压力”。她指出“”一词充分体现了电影的情感性,同时表达了“快速之感”和“快乐之感”。由此类推,我们是否也可以这样重新修正徐卓呆早年的“影戏即戏”之说:此“戏”乃“游戏”(“游”则“流动”,“戏”则“玩耍”),戏当然是早期电影欣赏不可缺少的心理条件之一?含讽刺意味的是,与“”类似的词(如“快乐”和“开心”)在当年表达的是沉醉于都市消闲和享受的人生态度,为自诩文化上“保守的”鸳鸯蝴蝶派文人典型所有,这里在“集体的感官机制”的理论框架中却产生了出乎意料的“现代”意义,即帮助观众适应现代都市生活。有趣的是,1925年徐卓呆与汪优游合办开心电影公司,目的即是生产让观众“开心”欢笑的“滑稽剧”。(8)但我们不妨追问,难道这原本主要起于商业的目的就因早期电影的“感官机制”自然而然地就具备“现代”意义?

“”所隐含的“快速满足感”无疑诠释了早期电影理论概念中的直接性和情感性,二者又在作为中国特有类型的武侠电影中充分体现出来。武侠电影之吸引人和惊动人的程度在20 年代后期达到“自杀性加速”的创作高峰,影响波及东南亚市场。(9)张真正确地指出中国观众对武侠电影完成传统故事中“腾云驾雾”和“飞行千里”等视觉奇观的惊叹,这些奇观本来只出现在静止的文字描述或故事插图中,如今却在银幕上通过现代科技栩栩如生地展现“空中飞体”和“飞剑行刀”。(10)但是,武侠电影技术上的现代性并不能消解其意识形态上的保守性,而历史上正是这保守性使武侠电影普遍受到舆论的谴责,最终导致南京政府1931年颁布禁演令。

考虑到视觉、动感及其他感官相关联的技巧内容,武侠电影的放映的确提供了一种可称为“公共的”或“集体的”感官机制,通过这种机制观众想象性地认同银幕上的英雄男女,并因此获得。然而,如武侠电影所示,早期电影的公共放映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本身并不一定产生一种“集体的主体性”。不错,作为一种正在形成的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电影院提供了产生观众某种“主体间的”(intersubjective)关系,但这些具体是哪种关系则需要我们因时因地调查。像张真那样将早期电影视为一种传播“情感知识的渠道”是一回事,但我们研究具体传播了什么知识、谁在传播、传播给谁、为什么目的、产生什么效果等却是另一回事。简单地说,我们不应该让早期电影的“科学魔术”及其“动人的”景观遮蔽我们的批评视野,而忽略调查集体感官机制背后的东西。

这里举两个中国早期放映的例子来说明我对感官机制的直接性和情感性的质疑。第一个例子是一次放映中国默片《哪吒出世》(1927)时,一对虔诚的观众竟在影院内面对银幕上的神灵烧香礼拜:早期电影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在此一览无余。(11)即便可以按张真所说,用此例子证明早期电影“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我们也无法忽视这一纯粹的迷信之举,而将其视为恰当的“现代性”经验。第二个例子众所周知,好来坞影片《不怕死》(1929)在上海放映时,洪深对其辱华内容忍无可忍,跳上影院前台,呼吁观众抵制此片。洪深曾留美在哈佛大学深造,当时任教复旦大学,并兼职明星公司的电影剧作家兼导演,是上海一位著名的文化人,这次居然在公开场合被拘留,幸亏舆论一致谴责,洪深迅速得以释放。(12)此例子证明,好莱坞影片的感官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可能如此之佳,反过来损害了自身在海外的经济利益,并促使中国观众起来抗议它的意识形态内涵。

我提醒大家不要盲目接受集体感官机制说的主要原因是,早期电影研究不能只停留于描述感官表面,而忽略调查电影话语的意识形态内涵。汉森其实已经意识到这点,在理论上联系电影的公众性和感官-反射的空间时指出:“此处的公众为最普遍意义上的,指一种话语格局或过程,社会经验由此在主体间的、可能是集体、甚至是对抗性的形式内得以表达、理解、商讨或抗争。”(13)由此推断,早期电影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从来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单一整体,而是充满了复杂性和矛盾性,这些复杂性和矛盾性来源于在电影这感官-反射的空间中流动的多种意识形态和话语,因此也影响了在公共场合中的一系列退化、屈服、商讨或抗争等迥然不同的策略。

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默片

尽管汉森对公共的概念似乎灵活,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仍不和谐。汉森是这样解释她为什么在定义现代主义时选择白话(vernacular)而不用通俗(popular):“白话一词虽然含糊,但其日常、日用与语言、熟语、方言的方面的联系使我选择这词,而不用通俗,因为后者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上过分受限制,在历史上同样不确切。”白话的灵活性(因此产生上文所提的意识形态的含糊性)使“白话现代主义”概念中的“白话”本身缺乏准确性,因为白话用以界定现代主义主要是因为它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或更确切地说,我认为是与现代生活中物质、质体和感官层面的联系)。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张真是这样处理白话的不确切性的:她一方面追溯“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中被后世忽略的质体层面(如胡适早期白话诗中身体磨难的意象),另一方面挖掘晚清上海文化中自创的洋泾浜英语,正是这种“白话”的不稳定性和混杂性(hybridity)使得它能够跨越不同的语言、文化和地理所造成的鸿沟。张真认为,早期中国电影的话语功能酷似洋泾浜白话,混合本来不相干的因素,构成一个感官-反射的空间,以吸引和震撼观众。白话因此可以理解为“一个相互的连续体,一种现世的技术,一个翻译的机器,一种文化的感官机制”。从这个理解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出类似意识形态说的电影机构理论的影子,因为二者都强调电影的功能性,虽然白话现代主义本意上是不受意识形态过分限制或事先限制的。由此,我们又一次发现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不和谐的关系。

如果不谈意识形态这个话题,汉森对电影视觉和接受的新空间的阐述推动了早期中国电影的研究。她建议我们分析这些诸多的层面:“电影的主题,电影的场面调度和视觉风格,电影叙事的形式策略,包括演员表演、人物塑造和观众认同等方式,以及电影对某一特定的接受空间的指认和在此空间中的作用。”看了30多部中国默片后,汉森发现这些影片风格上的混杂性,“一种为正在形成的、异质的、不稳定的公共领域提供多样开放点的混杂性”。白话现代主义因此以开放性和非排他性为特点,以区别经典电影的封闭性和排他性。但是,汉森既指出风格上混杂性的多样(意识形态)后果,同时又不愿意具体命名这些意识形态的混杂性,所以在她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中留下矛盾的孔隙。

举个例子,汉森指出妇女的身体是上演现代性矛盾的场所。她着重分析上海默片中反复出现的“化妆的妇女”,她们在银幕上的表演使化妆成为现代性的形象转化的一个有效方式。从感官-反射空间的角度看,汉森推测妇女的银幕形象获得自己的生命,她们不但代表剧作家或导演为她们设置的银幕角色,(14)而且时时代表银幕外的女演员自己。这样看来,在《神女》(1934)中,阮玲玉有时不以牺牲自我的母亲的形象出现,也不以饱受蹂躏的的形象出现,而以现实生活中众人注目的女影星形象出现。同样,在《天明》(1933)的结尾,黎莉莉的表演超越了一个同情革命的形象,而面对观众展示属于自己的迷人的微笑。

汉森多层面分析的方法的优点之一,是凸现女性银幕形象在文化流通中文本间的互指性。以阮玲玉为例,她的明星效应的感官直接性表现在她当年获得中国首届影帝影后选举的亚军,这个选举由一个电影杂志在1932—1933年间举办,胡蝶以13582 票取胜,封为影后,阮玲玉得13490 票,以不到百票之差屈居第二。(15)在1935 年25岁时自杀身亡后,阮玲玉的名声远大于胡蝶,80年代以来还经常看见她的形象出现在书刊及影视作品中,尤以香港电影《阮玲玉》(1992)出名。以黎莉莉为例,文本间的互指性使她银幕上微笑的形象一方面与当年中国的报刊(尤其是《良友》这样的上海画报)中经常出现的微笑妇女的摄影图片联系起来,另一方面又与《屈辱》(1931)中的玛琳•迪伊理奇的角色相关联,因为汉森猜测这部影片很可能影响了《天明》。

其实,如果稍微修改张真的词语,我们不妨将银幕的妇女形象视为一个“跨文化的感官机制”,通过它中国的女演员的表演和形体经常与西方女演员相提并论。举个例子,当年的影评称赞第一次在《海誓》(1921)中从影的殷明珠在表演上可与玛丽•璧克馥相媲美。(16)殷明珠原来是上海知名的时尚交际花,以“ff(即“外国时装”之英文的缩写)小姐”著称,出演《海誓》后迅速上升为中国第一位女明星,一名公众羡慕的偶像,一个现代生活的艳丽体现。

与银幕的妇女形象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女演员在银幕内外自我授权所获得的主动性(agency)的程度。张真对《银幕艳史》(1931)的解读揭示了当年女演员的可见度的增加及她们在影片里的自我授权的行为。(17)但是,不管这类行为的“危险性”(汉森之词)多大,在现实生活中殷明珠的确说服了她母亲,让她辞去被母亲强迫所接受的诊所工作,息影不久后重新回到银幕的生活。与多数中国的女演员相反,殷明珠和但杜宇结婚后没有退出影坛,而在银幕内外支持丈夫的上海影戏公司。顺便一提,但杜宇成为电影导演与制片人之前是上海著名的画家,他的电影(如爱情片、古装片)和绘画(如美女画集)作品也涉及集体感官机制的不少方面。(18)

回到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即便同意“白话”这个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词可以“恰当地”描述早期中国电影的某些特征,我们仍然面对着要解释到底早期中国电影产生了什么样的“现代主义”、体现了什么样的“现代性”这些问题。汉森是这样评估中国默片的:“这些影片之所以成为现代的、或更精确地说是现代主义的,是因为它们戏剧性地展现了可能用传统方式表达、但却无法靠恢复传统社会秩序而解决的种种冲突和矛盾,不管它们最终是否赞同革命。”这里汉森将现代性理解为一种话语性的东西(戏剧性展现),一种超越传统(社会秩序)的表达或再现的方式,一种说不定还超越当年报刊影评中盛行的“左翼”(革命)意识形态阅读的东西。

如果将观众纳入思考范围,现代性可进一步理解为从话语上向大众开放的一种“认同视野”,但我认为,这类认同更多地发生在思维层面上(与主动性和主体性有关的自觉的决定),而不是感官和身体层面上(如情不自禁的惊叫、烧香等)。不错,早期中国电影构造了集体感官机制并传播了现代时尚的影像,因此成为当年现代性的极佳标志,但这样的描述本身并不能说明多少这些电影在历史上的接受过程。我们既不能说所有的电影都同样的现代,也不能说所有的观影经验也与现代性有着同等的联系。从这个角度看,张真用“相互竞争的现代”一词概述早期电影的一些类型(如武侠和恐怖)则值得商讨。譬如,她用“通俗剧的报应”这一架构去解读《一串珍珠》(1926)等影片,就没能在概念上说清楚相互竞争的“现代”与因果报应的“传统”之间的联系。当然,汉森意识到电影接受过程中的异质性,强调我们要“将早期电影视为不均匀的、相互覆盖和相互竞争的多种公众性的场所”。(19)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更多地研究历史的具体性,更好地区分种种相互竞争的意识形态效果(它们并非自然而然地都属于“现代”),这样才能让白话现代主义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比现有的理论阐述更有说服力。

这里再举一例汉森不十分令人信服的阐述,她指出:“20和30年代的上海电影是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的分支,这一分支的发展既与美国及其他外国的模式有着复杂的关系,又吸取并改造中国的戏剧、文学、制版和印刷文化中现代主义的和通俗的传统。”可是,除了当时上海社会、经济半殖民性的“独特”外,早期中国电影的所谓“独特性”(这点在张真的研究中比汉森表述得更为清楚)似乎与国际电影白话现代主义的关系远不如与中国的文化传统(如戏曲、武侠、甚至迷信)为多。而且,既然白话现代主义是关联文学、戏剧和印刷文化的话语形式,为什么汉森只将它限制为早期电影的“独特”现象?按汉森这里的阐述,白话现代主义其实可以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主导文化现象,而不仅是或不单独是同一时期上海电影的“独特”现象。 作为新的研究方法的文化史

有关白话现代主义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一个主导文化现象的设想将我们带到近年文化史成为西方学者偏好的研究方法这一话题。张真自称她在建构“物质的文化史”时力求“将重点从思想话语转向社会经验,从再现转向体现”,这样,她的研究就符合西方学术界近来的一个明显的研究重点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和美学史(二者如今皆因为强调主流运动和代表作家而显得过分“精英”)转向文化史(尤其是某种文化实践的物质性历史)。

在中国研究领域,李欧梵的《上海摩登》(1999)一书代表了这种概念和方法上的转向。他一反先前盛行的“常规思想史的精英方法,及其只讨论个别思想家的本质思想的倾向”,提倡文化史的新方法:“我们不应当忽视‘表面’,即那些不一定必须进入深奥思想的、但却能引起集体想象的形象和风格。在我看来,‘现代性’既是思想又是形象,既是本质又是表面。”(20)他的研究方法注重物质的、虽然还不完全是物质主义的表面(即种种形象和风格,如电影院吸引人的建筑外表或其内部高卫生标准的洗手间的色调),而削弱思想层面(如、左翼或自由派的意识形态),与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有许多共同之处。汉森因此赞赏李欧梵将上海电影放在许多媒体和话语中研究的方法,这进一步说明二者对媒体间和文本间的互指性有着同样的偏爱。

我认为,李欧梵和汉森(以及张真)的研究可以放在近十几年西方学界的方法论转向这一大的语境中来理解。这些转向包括从总体的历史到部分的或片断的历史,从纪念碑式的历史到图表式的历史,从历史主义的历史到结构的历史,从档案的历史到推测的历史。正如“单方面的因果性”如今受到挑战,“整体的概念似乎也被遗弃,代之而起的是复数化、局部化、以及中心的缺席”。(21)对复数化和局部化的偏好可以解释李欧梵和张真的研究中对异质性和混杂性的重视,他们对先前视为“边缘性的”文化实践(如颓废文学和武侠电影)的刻意研究在方法上(倘若不是在概念上)形成了以往的政治和意识形态中心(如民族主义等)的缺席。

要进一步探讨电影研究中文化史方法的兴起,我们应该参考美国历史学科近来的两次特别值得注意的转向:其一,按琳•韩特1989年的观察,历史学科近几十年的“文化转向”已使研究重点由社会史转向文化史;其二,文化史的兴起又发生在先前的另一个重要转向,即罗伯特•丹滕所说的由思想史向社会史的转向。(22)从这一大的学科语境来看,早期电影的文化史研究完全符合罗伯特•丹滕所说的从“高”到“低”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到社会史再到文化史。早在1980年,丹滕已经预言,“文化史将是历史学与人类学相会的领域”。(23)其实,类似的从“高”(精英)到“低”(通俗)的转向也发生在文科领域(如文艺复兴时期研究中的新历史主义方法),而这些发展的动力造成文化研究近来已成为民族文学、跨民族文学和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主导力量。

回到电影研究,我们可以参照安德鲁对电影文化史方法的阐述:“简言之,电影的文化史不从直接欣赏作品开始,也不从直接收集有关电影的‘相关事实’开始,而是重建作为表现的各种状况,这些状况促使某些电影被生产、被理解、或被误解。这是一种双重的阐释,既为作品的文化结果而阅读电影,又为电影所传达的价值和情绪而阅读文化。”(24)同样,安东•凯斯也强调:“作为大批话语和学科的综合场所,作为相互交叉的声音的中心点,电影在当代文化史上占有一个中心地位。”(25)

电影对文化史以及文化史对电影的相互重要性在本文论及的研究中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正因为早期中国电影还是一个比较新的课题,我们更应该认真研析其中的历史发现和理论设想。在结束本文对白话现代主义的评估前,我想再次强调历史的具体性和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如果说心理分析理论(因其将电影视为一种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机构而产生过分的限制性)和新形式主义理论(因其关于智力结构和视觉能力的生理硬件线路的猜测)在本质上都倾向简单化和单一化,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又因其过分的灵活性和多元性而显得模棱两可。异质性、不相容性和矛盾性不可避免地存在于汉森的一系列研究对象中:“大众生产、大众调解、大众消费的现代性的种种文化表现,同时表达和回应现代化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过程的一大批话语(时装、设计、建筑和城市环境,日常生活的变化机理,经验、互动和公共的新的形式)。”虽然理论阐述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具体性的缺乏,但汉森理论的模棱两可之处十分明显。她指出,“默片提供一个经历现代性的反射的空间”,但这是谁的经历?什么样的现代性?她的结论更值得商榷:“上海电影当时应该使观众看完电影后能想象他们自己的生存、表演和社会化的策略,使他们理解在极其不平等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中生活的意义。”正因为缺乏历史的具体性,汉森的结论同样可以用来描述孤岛时期、沦陷时期、或者战后的上海电影,甚至可以描述当前在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电影。倘若如此,上海默片则难以成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分支,而白话现代主义的理论又不仅仅适于早期电影。总之,我认为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及其相关的集体感官机制说)需要进一步与中国电影和文化的具体性(包括长期的意识形态批评)对话,才能对早期中国电影研究生产更积极的意义。

注释:

(1)zhen zhang, "an amorous history of the silver screen": film culture, urban modernity, and the vernacular experience in china,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98); miriam bratu hansen, fallen women, rising stars, new horizons: shanghai silent film as vernacular modernism, film quarterly 54.1 (2000): p10-22. 除另文标注外,本文所引汉森的论点皆来源此文;篇幅关系,页数不一一另注标明。

(2)zhen zhang, an amorous history of the silver screen: shanghai cinema and vernacular modernism, 1896-1937 (chicago, il: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5). 除了另外标明外,本文所引张真的论点来自此书的审稿版,直接引文取自阐述理论的第一、二章。

(3)参见郦苏元、胡菊彬《中国无声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版; yingjin zhang(张英进), ed., cinema and urban culture in shanghai, 1922-1943 (stanford,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laikwan pang(彭丽君), building a new china in cinema: the chinese left-wing cinema movement, 1932-1937 (lanham, md: rowman and littlefield, 2002).

(4)关于中西早期电影的时期异同论述,见zhen zhang, teahouse, shadowplay, bricolage: laborer's love and the question of early chinese cinema,in y. zhang, cinema and urban culture in shanghai, p27-50.

(5)linda williams, ed., viewing positions: ways of seeing film (new brunswick, nj: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1997).

(6)sue tuohy, metropolitan sounds: music in chinese films of the 1930s ,in y. zhang, cinema and urban culture in shanghai.

(7)tom gunning, an aesthetic of astonishment: early film and the (in)credulous spectator, in williams, viewing positions, p114-133; tom gunning, the cinema of attractions: early film, its spectator and the avant-garde, wide angle 8.3-4 (1986): p63-70.

(8)《中国无声电影史》, 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 年版,第672 页。

(9)参见yingjin zhang, chinese national cinema (london: routledge, 2004), 第二章。

(10)zhen zhang,bodies in the air: the magic of science and the fate of the early "martial arts"film in china, post script 20.2-3 (2001): p43-60.

(11)同(8),第771 页。

(12)有关事件的分析,见zhiwei xiao(萧志伟), anti-imperialism and film censorship during the nanjing decade, 1927-1937,in sheldon lu(鲁晓鹏), ed., 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 identity, nationhood, gender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97), p38-41.

(13)mariam hansen, early cinema, late cinema: transformations of the public sphere, in williams, viewing positions, p140.

(14)有关30 年代女性形象的分类,见张英进《三部无声片中上海现代女性的构

形》,《二十一世纪》第42 期(1997 年8 月),第116 - 127 页。

(15)同(8),第1338 页。

(16)同(8),第1079 页。

(17)zhen zhang, an amorous history of the silver screen: the actress as vernacular embodiment in early chinese film culture, camera obscura 48.16 (2001): p229-263.

(18)见郑逸梅《影坛旧闻——但杜宇和殷明珠》,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年版。

(19)hansen, early cinema, late cinema, p147.

(20)leo ou-fan lee, shanghai modern: the flowering of a new urban culture in china, 1930-1945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63.

(21)jenaro talens and santos zunzunegui, toward a true history of cinema: film history as narration, boundary 2 24.1 (1997): p28-29.

(22)lynn hunt, the new cultural histo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9);robert darnton, intellectual and cultural history, in michael kammen, ed., the past before us: contemporary historical writ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0), p327-354.

电影后期论文篇8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较新的研究领域里,至今最引入注目的海外理论探索,来自张真的《“银幕艳史”:电影文化,城市现代性与中国的白话经验》(美国芝加哥大学1998年博士论文)和张真的导师米连姆•汉森2000年在美国《电影季刊》上发表的文章《堕落女性,冉升的明星,新的视野:试论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无声电影》。(1)张真的博士论文于1999年获得美国电影研究学会最佳博士论文奖,实为在美国研究非西方电影的博士论文中的上乘之作。经过几年的修改,张真将于2005年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书,新题为《银幕艳史:上海电影与白话现代主义,1896-1937》,重点与汉森的文章更为接近。(2)虽然从师汉森与汤姆•甘宁,张真在自己的研究中发展了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和甘宁的早期电影理论,并参考近年国内外陆续发表的研究早期中国电影的书籍。(3)当然,“早期电影”在中国的电影史中的概念与西方电影史的分期不同,可从1905年中国电影的诞生算到中国有声片发展多年后的1937年,因此,1937年成为汉森和张真研究中的下限年。(4)汉森文章的中文翻译现已刊登在《当代电影》2004年第1期。这样,在“中国电影百年”这一大的学术语境中讨论白话现代主义和早期中国电影之间的关系,现在时机已到。

汉森将自己的理论区分于注重封闭式叙事的“经典好莱坞电影”的两大电影理论主流:其一,心理分析-符号学理论(以及与此产生的意识形态的机构理论);其二,近十多年来发展的形式主义-认知学理论。这样,我们可以把汉森的理论归为西方电影理论发展的第三条途径,而这一发展的背景是西方文科领域近来“文化转向”后对文化史的偏好。用张真的话说,汉森的理论“将有关现代性的哲学争论的焦点从心智移到身体,从预言移到现实,从上层建筑移到下层建筑,从崇高移到低俗,从个人移到集体”。张真跟随这一学术方向的转变,在自己的研究中力求“通过上海国际性的电影文化的镜头,建构一个中国现代性的文化史”,“一个以电影为中介的情感方式的文化史”,或更简单地说,“一个电影的感官史”。以下我用“集体感官机制”、“白话现代主义”和“新文化史”为题,评述汉森和张真对早期中国电影的理论探索,并提出我自己的例证和见解。

作为集体感官机制的早期中国电影

汉森的理论中几个关键词包括“感官”(或“感官机制”)、“直接性”、“情感性”(affect)、“空间”(horizon)和“公共领域”等。按汉森看来,经典好莱坞电影在世界上的垄断地位与电影的经典性质(即永久性和普遍性)的关系不太大,而与电影能为海内外的大批观众提供一种经历现代化和现代性的感官—反射空间的关系更大。她把“感官-反射空间”定义为一种话语形式,通过这种形式,个人经验可能在公共领域里他人的表达和承认中找到共鸣。而且,这种公共领域不只包括印刷媒体,也在视觉和听觉媒体中流传,产生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换言之,除了好莱坞的圆熟的故事和叙事方式及其强大的经济、文化资本外,汉森认为感官经验(即视、听、闻、味、触、动等感觉)也为好莱坞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使其电影成为世界上最流行、最有力的大众娱乐形式。

要构建一个电影的感官史,并因此要注意到电影诞生前后的视觉性和观影模式(spectatorship),这也说明为什么这十多年来早期电影的研究已跨越电影本身而涉及其他类型的视觉,如全景景观(panorama)、腊像展览、商店橱窗等等,以及这些新的视觉模式产生时的机构和环境。(5)在早期类似于电影的种种经验中,这些与动感联系密切的感官机制在学术研究中倍受关注:都市街道漫游,百货商店购物,旅游(尤其是火车旅行),以及在早期中国电影中屡见不鲜的舞厅歌舞和汽车驾驶。媒体间的及文本间的互指性因此成为早期电影研究的一大特点,而与先前的两大电影理论相反,如今电影宣传、发行和放映(即环境)受到的重视远比电影故事和叙事(即文本)为多。电影文化(如公司宣传、明星、影迷杂志等),印刷文化(如畅销故事、歌曲、漫画、广告等),都市文化(如电影院、建筑风格、内部装修、时装、卫生等)种种方面已成为早期电影研究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游乐园和杂耍戏院提供早期电影的放映场所,插图报纸和刊物将电影带入一个渐渐兴起的公共领域,其中各自异同的、有时相互竞争的话语通过视觉和听觉模式广泛流传。其实,我们不妨用“听觉漫游”一词来描述中国30年代初默片中的主题歌的流传方式:灌制成腊盘在影院中用留声机对着银幕播放,印成单张歌谱在书店和音乐店销售,由电台播放传入千家万户,或由人们在教室和公共集会上放声高唱。(6)

在理论叙述上,感官机制因此被认为在经典电影形成之前占据一席主要地位,进而对早期电影的美学产生积极影响。甘宁分析有关卢米埃尔兄弟最早在巴黎放映纪录短片的“神话”,据说当时那些难以置信的观众的身体反应包括高声惊叫、仰身躲避和逃离座位等。甘宁由此推断早期电影的两大美学特征:“吸引人”(attraction)和“惊动人”(astonishment)。早期电影是“吸引人的电影”(以区别需要思维投入的经典电影),直接抓住观众,用耳目一新的技巧(如魔术表演、夸张动作和幽默小品)吸引他们,以一系列视觉冲击和身体震撼(动作的短暂性,而非经典电影中的场景的连贯性)攻击他们,产生强烈的惊动感(不可思议)和一种视觉与身体焦虑交错的矛盾经验。(7)通过“展示的”(即表现的,而非再现的)模式,早期电影提供了一种强烈的感官经验,并满足了当时盛行的视觉好奇心和对新的知识的视觉渴望(表现在前述全景景观和腊像馆展览等)。甘宁认为,观看卢米埃尔兄弟电影的早期观众经历的吸引和惊动是一种直接“与现代性的遭遇”。我们可以猜测,这“现代性”当年同时体现在推动火车头前进的机械技术和反映惊人影像的电影技术。

有关巴黎早期电影放映时观众的身体反应的神话凸显了直接性和情感性的问题。张真这样推测早期中国电影对观众的情感效果及其“医疗功能”:影院内的眼泪和笑声创造了一种“集体的感官机制”,它“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进而释放在社会转型中产生的高度压力”。她指出“”一词充分体现了电影的情感性,同时表达了“快速之感”和“快乐之感”。由此类推,我们是否也可以这样重新修正徐卓呆早年的“影戏即戏”之说:此“戏”乃“游戏”(“游”则“流动”,“戏”则“玩耍”),戏当然是早期电影欣赏不可缺少的心理条件之一?含讽刺意味的是,与“”类似的词(如“快乐”和“开心”)在当年表达的是沉醉于都市消闲和享受的人生态度,为自诩文化上“保守的”鸳鸯蝴蝶派文人典型所有,这里在“集体的感官机制”的理论框架中却产生了出乎意料的“现代”意义,即帮助观众适应现代都市生活。有趣的是,1925年徐卓呆与汪优游合办开心电影公司,目的即是生产让观众“开心”欢笑的“滑稽剧”。(8)但我们不妨追问,难道这原本主要起于商业的目的就因早期电影的“感官机制”自然而然地就具备“现代”意义?

“”所隐含的“快速满足感”无疑诠释了早期电影理论概念中的直接性和情感性,二者又在作为中国特有类型的武侠电影中充分体现出来。武侠电影之吸引人和惊动人的程度在20年代后期达到“自杀性加速”的创作高峰,影响波及东南亚市场。(9)张真正确地指出中国观众对武侠电影完成传统故事中“腾云驾雾”和“飞行千里”等视觉奇观的惊叹,这些奇观本来只出现在静止的文字描述或故事插图中,如今却在银幕上通过现代科技栩栩如生地展现“空中飞体”和“飞剑行刀”。(10)但是,武侠电影技术上的现代性并不能消解其意识形态上的保守性,而历史上正是这保守性使武侠电影普遍受到舆论的谴责,最终导致南京政府1931年颁布禁演令。

考虑到视觉、动感及其他感官相关联的技巧内容,武侠电影的放映的确提供了一种可称为“公共的”或“集体的”感官机制,通过这种机制观众想象性地认同银幕上的英雄男女,并因此获得。然而,如武侠电影所示,早期电影的公共放映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本身并不一定产生一种“集体的主体性”。不错,作为一种正在形成的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电影院提供了产生观众某种“主体间的”(intersubjective)关系,但这些具体是哪种关系则需要我们因时因地调查。像张真那样将早期电影视为一种传播“情感知识的渠道”是一回事,但我们研究具体传播了什么知识、谁在传播、传播给谁、为什么目的、产生什么效果等却是另一回事。简单地说,我们不应该让早期电影的“科学魔术”及其“动人的”景观遮蔽我们的批评视野,而忽略调查集体感官机制背后的东西。

这里举两个中国早期放映的例子来说明我对感官机制的直接性和情感性的质疑。第一个例子是一次放映中国默片《哪吒出世》(1927)时,一对虔诚的观众竟在影院内面对银幕上的神灵烧香礼拜:早期电影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在此一览无余。(11)即便可以按张真所说,用此例子证明早期电影“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我们也无法忽视这一纯粹的迷信之举,而将其视为恰当的“现代性”经验。第二个例子众所周知,好来坞影片《不怕死》(1929)在上海放映时,洪深对其辱华内容忍无可忍,跳上影院前台,呼吁观众抵制此片。洪深曾留美在哈佛大学深造,当时任教复旦大学,并兼职明星公司的电影剧作家兼导演,是上海一位著名的文化人,这次居然在公开场合被拘留,幸亏舆论一致谴责,洪深迅速得以释放。(12)此例子证明,好莱坞影片的感官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可能如此之佳,反过来损害了自身在海外的经济利益,并促使中国观众起来抗议它的意识形态内涵。

我提醒大家不要盲目接受集体感官机制说的主要原因是,早期电影研究不能只停留于描述感官表面,而忽略调查电影话语的意识形态内涵。汉森其实已经意识到这点,在理论上联系电影的公众性和感官-反射的空间时指出:“此处的公众为最普遍意义上的,指一种话语格局或过程,社会经验由此在主体间的、可能是集体、甚至是对抗性的形式内得以表达、理解、商讨或抗争。”(13)由此推断,早期电影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从来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单一整体,而是充满了复杂性和矛盾性,这些复杂性和矛盾性来源于在电影这感官-反射的空间中流动的多种意识形态和话语,因此也影响了在公共场合中的一系列退化、屈服、商讨或抗争等迥然不同的策略。

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默片

尽管汉森对公共的概念似乎灵活,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仍不和谐。汉森是这样解释她为什么在定义现代主义时选择白话(vernacular)而不用通俗(popular):“白话一词虽然含糊,但其日常、日用与语言、熟语、方言的方面的联系使我选择这词,而不用通俗,因为后者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上过分受限制,在历史上同样不确切。”白话的灵活性(因此产生上文所提的意识形态的含糊性)使“白话现代主义”概念中的“白话”本身缺乏准确性,因为白话用以界定现代主义主要是因为它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或更确切地说,我认为是与现代生活中物质、质体和感官层面的联系)。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张真是这样处理白话的不确切性的:她一方面追溯“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中被后世忽略的质体层面(如胡适早期白话诗中身体磨难的意象),另一方面挖掘晚清上海文化中自创的洋泾浜英语,正是这种“白话”的不稳定性和混杂性(hybridity)使得它能够跨越不同的语言、文化和地理所造成的鸿沟。张真认为,早期中国电影的话语功能酷似洋泾浜白话,混合本来不相干的因素,构成一个感官-反射的空间,以吸引和震撼观众。白话因此可以理解为“一个相互的连续体,一种现世的技术,一个翻译的机器,一种文化的感官机制”。从这个理解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出类似意识形态说的电影机构理论的影子,因为二者都强调电影的功能性,虽然白话现代主义本意上是不受意识形态过分限制或事先限制的。由此,我们又一次发现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不和谐的关系。

如果不谈意识形态这个话题,汉森对电影视觉和接受的新空间的阐述推动了早期中国电影的研究。她建议我们分析这些诸多的层面:“电影的主题,电影的场面调度和视觉风格,电影叙事的形式策略,包括演员表演、人物塑造和观众认同等方式,以及电影对某一特定的接受空间的指认和在此空间中的作用。”看了30多部中国默片后,汉森发现这些影片风格上的混杂性,“一种为正在形成的、异质的、不稳定的公共领域提供多样开放点的混杂性”。白话现代主义因此以开放性和非排他性为特点,以区别经典电影的封闭性和排他性。但是,汉森既指出风格上混杂性的多样(意识形态)后果,同时又不愿意具体命名这些意识形态的混杂性,所以在她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中留下矛盾的孔隙。

举个例子,汉森指出妇女的身体是上演现代性矛盾的场所。她着重分析上海默片中反复出现的“化妆的妇女”,她们在银幕上的表演使化妆成为现代性的形象转化的一个有效方式。从感官-反射空间的角度看,汉森推测妇女的银幕形象获得自己的生命,她们不但代表剧作家或导演为她们设置的银幕角色,(14)而且时时代表银幕外的女演员自己。这样看来,在《神女》(1934)中,阮玲玉有时不以牺牲自我的母亲的形象出现,也不以饱受蹂躏的的形象出现,而以现实生活中众人注目的女影星形象出现。同样,在《天明》(1933)的结尾,黎莉莉的表演超越了一个同情革命的形象,而面对观众展示属于自己的迷人的微笑。

汉森多层面分析的方法的优点之一,是凸现女性银幕形象在文化流通中文本间的互指性。以阮玲玉为例,她的明星效应的感官直接性表现在她当年获得中国首届影帝影后选举的亚军,这个选举由一个电影杂志在1932—1933年间举办,胡蝶以13582票取胜,封为影后,阮玲玉得13490票,以不到百票之差屈居第二。(15)在1935年25岁时自杀身亡后,阮玲玉的名声远大于胡蝶,80年代以来还经常看见她的形象出现在书刊及影视作品中,尤以香港电影《阮玲玉》(1992)出名。以黎莉莉为例,文本间的互指性使她银幕上微笑的形象一方面与当年中国的报刊(尤其是《良友》这样的上海画报)中经常出现的微笑妇女的摄影图片联系起来,另一方面又与《屈辱》(1931)中的玛琳•迪伊理奇的角色相关联,因为汉森猜测这部影片很可能影响了《天明》。

其实,如果稍微修改张真的词语,我们不妨将银幕的妇女形象视为一个“跨文化的感官机制”,通过它中国的女演员的表演和形体经常与西方女演员相提并论。举个例子,当年的影评称赞第一次在《海誓》(1921)中从影的殷明珠在表演上可与玛丽•璧克馥相媲美。(16)殷明珠原来是上海知名的时尚交际花,以“FF(即“外国时装”之英文的缩写)小姐”著称,出演《海誓》后迅速上升为中国第一位女明星,一名公众羡慕的偶像,一个现代生活的艳丽体现。

与银幕的妇女形象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女演员在银幕内外自我授权所获得的主动性(agency)的程度。张真对《银幕艳史》(1931)的解读揭示了当年女演员的可见度的增加及她们在影片里的自我授权的行为。(17)但是,不管这类行为的“危险性”(汉森之词)多大,在现实生活中殷明珠的确说服了她母亲,让她辞去被母亲强迫所接受的诊所工作,息影不久后重新回到银幕的生活。与多数中国的女演员相反,殷明珠和但杜宇结婚后没有退出影坛,而在银幕内外支持丈夫的上海影戏公司。顺便一提,但杜宇成为电影导演与制片人之前是上海著名的画家,他的电影(如爱情片、古装片)和绘画(如美女画集)作品也涉及集体感官机制的不少方面。(18)

回到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即便同意“白话”这个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词可以“恰当地”描述早期中国电影的某些特征,我们仍然面对着要解释到底早期中国电影产生了什么样的“现代主义”、体现了什么样的“现代性”这些问题。汉森是这样评估中国默片的:“这些影片之所以成为现代的、或更精确地说是现代主义的,是因为它们戏剧性地展现了可能用传统方式表达、但却无法靠恢复传统社会秩序而解决的种种冲突和矛盾,不管它们最终是否赞同革命。”这里汉森将现代性理解为一种话语性的东西(戏剧性展现),一种超越传统(社会秩序)的表达或再现的方式,一种说不定还超越当年报刊影评中盛行的“左翼”(革命)意识形态阅读的东西。

如果将观众纳入思考范围,现代性可进一步理解为从话语上向大众开放的一种“认同视野”,但我认为,这类认同更多地发生在思维层面上(与主动性和主体性有关的自觉的决定),而不是感官和身体层面上(如情不自禁的惊叫、烧香等)。不错,早期中国电影构造了集体感官机制并传播了现代时尚的影像,因此成为当年现代性的极佳标志,但这样的描述本身并不能说明多少这些电影在历史上的接受过程。我们既不能说所有的电影都同样的现代,也不能说所有的观影经验也与现代性有着同等的联系。从这个角度看,张真用“相互竞争的现代”一词概述早期电影的一些类型(如武侠和恐怖)则值得商讨。譬如,她用“通俗剧的报应”这一架构去解读《一串珍珠》(1926)等影片,就没能在概念上说清楚相互竞争的“现代”与因果报应的“传统”之间的联系。当然,汉森意识到电影接受过程中的异质性,强调我们要“将早期电影视为不均匀的、相互覆盖和相互竞争的多种公众性的场所”。(19)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更多地研究历史的具体性,更好地区分种种相互竞争的意识形态效果(它们并非自然而然地都属于“现代”),这样才能让白话现代主义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比现有的理论阐述更有说服力。

这里再举一例汉森不十分令人信服的阐述,她指出:“20和30年代的上海电影是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的分支,这一分支的发展既与美国及其他外国的模式有着复杂的关系,又吸取并改造中国的戏剧、文学、制版和印刷文化中现代主义的和通俗的传统。”可是,除了当时上海社会、经济半殖民性的“独特”外,早期中国电影的所谓“独特性”(这点在张真的研究中比汉森表述得更为清楚)似乎与国际电影白话现代主义的关系远不如与中国的文化传统(如戏曲、武侠、甚至迷信)为多。而且,既然白话现代主义是关联文学、戏剧和印刷文化的话语形式,为什么汉森只将它限制为早期电影的“独特”现象?按汉森这里的阐述,白话现代主义其实可以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主导文化现象,而不仅是或不单独是同一时期上海电影的“独特”现象。

作为新的研究方法的文化史

有关白话现代主义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一个主导文化现象的设想将我们带到近年文化史成为西方学者偏好的研究方法这一话题。张真自称她在建构“物质的文化史”时力求“将重点从思想话语转向社会经验,从再现转向体现”,这样,她的研究就符合西方学术界近来的一个明显的研究重点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和美学史(二者如今皆因为强调主流运动和代表作家而显得过分“精英”)转向文化史(尤其是某种文化实践的物质性历史)。

在中国研究领域,李欧梵的《上海摩登》(1999)一书代表了这种概念和方法上的转向。他一反先前盛行的“常规思想史的精英方法,及其只讨论个别思想家的本质思想的倾向”,提倡文化史的新方法:“我们不应当忽视‘表面’,即那些不一定必须进入深奥思想的、但却能引起集体想象的形象和风格。在我看来,‘现代性’既是思想又是形象,既是本质又是表面。”(20)他的研究方法注重物质的、虽然还不完全是物质主义的表面(即种种形象和风格,如电影院吸引人的建筑外表或其内部高卫生标准的洗手间的色调),而削弱思想层面(如、左翼或自由派的意识形态),与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有许多共同之处。汉森因此赞赏李欧梵将上海电影放在许多媒体和话语中研究的方法,这进一步说明二者对媒体间和文本间的互指性有着同样的偏爱。

我认为,李欧梵和汉森(以及张真)的研究可以放在近十几年西方学界的方法论转向这一大的语境中来理解。这些转向包括从总体的历史到部分的或片断的历史,从纪念碑式的历史到图表式的历史,从历史主义的历史到结构的历史,从档案的历史到推测的历史。正如“单方面的因果性”如今受到挑战,“整体的概念似乎也被遗弃,代之而起的是复数化、局部化、以及中心的缺席”。(21)对复数化和局部化的偏好可以解释李欧梵和张真的研究中对异质性和混杂性的重视,他们对先前视为“边缘性的”文化实践(如颓废文学和武侠电影)的刻意研究在方法上(倘若不是在概念上)形成了以往的政治和意识形态中心(如民族主义等)的缺席。

要进一步探讨电影研究中文化史方法的兴起,我们应该参考美国历史学科近来的两次特别值得注意的转向:其一,按琳•韩特1989年的观察,历史学科近几十年的“文化转向”已使研究重点由社会史转向文化史;其二,文化史的兴起又发生在先前的另一个重要转向,即罗伯特•丹滕所说的由思想史向社会史的转向。(22)从这一大的学科语境来看,早期电影的文化史研究完全符合罗伯特•丹滕所说的从“高”到“低”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到社会史再到文化史。早在1980年,丹滕已经预言,“文化史将是历史学与人类学相会的领域”。(23)其实,类似的从“高”(精英)到“低”(通俗)的转向也发生在文科领域(如文艺复兴时期研究中的新历史主义方法),而这些发展的动力造成文化研究近来已成为民族文学、跨民族文学和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主导力量。

回到电影研究,我们可以参照安德鲁对电影文化史方法的阐述:“简言之,电影的文化史不从直接欣赏作品开始,也不从直接收集有关电影的‘相关事实’开始,而是重建作为表现的各种状况,这些状况促使某些电影被生产、被理解、或被误解。这是一种双重的阐释,既为作品的文化结果而阅读电影,又为电影所传达的价值和情绪而阅读文化。”(24)同样,安东•凯斯也强调:“作为大批话语和学科的综合场所,作为相互交叉的声音的中心点,电影在当代文化史上占有一个中心地位。”(25)

电影对文化史以及文化史对电影的相互重要性在本文论及的研究中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正因为早期中国电影还是一个比较新的课题,我们更应该认真研析其中的历史发现和理论设想。在结束本文对白话现代主义的评估前,我想再次强调历史的具体性和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如果说心理分析理论(因其将电影视为一种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机构而产生过分的限制性)和新形式主义理论(因其关于智力结构和视觉能力的生理硬件线路的猜测)在本质上都倾向简单化和单一化,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又因其过分的灵活性和多元性而显得模棱两可。异质性、不相容性和矛盾性不可避免地存在于汉森的一系列研究对象中:“大众生产、大众调解、大众消费的现代性的种种文化表现,同时表达和回应现代化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过程的一大批话语(时装、设计、建筑和城市环境,日常生活的变化机理,经验、互动和公共的新的形式)。”虽然理论阐述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具体性的缺乏,但汉森理论的模棱两可之处十分明显。她指出,“默片提供一个经历现代性的反射的空间”,但这是谁的经历?什么样的现代性?她的结论更值得商榷:“上海电影当时应该使观众看完电影后能想象他们自己的生存、表演和社会化的策略,使他们理解在极其不平等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中生活的意义。”正因为缺乏历史的具体性,汉森的结论同样可以用来描述孤岛时期、沦陷时期、或者战后的上海电影,甚至可以描述当前在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电影。倘若如此,上海默片则难以成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分支,而白话现代主义的理论又不仅仅适于早期电影。总之,我认为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及其相关的集体感官机制说)需要进一步与中国电影和文化的具体性(包括长期的意识形态批评)对话,才能对早期中国电影研究生产更积极的意义。

注释:

(1)ZhenZhang,"AnAmorousHistoryoftheSilverScreen":FilmCulture,UrbanModernity,andtheVernacularExperienceinChina,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ofChicago,1998);MiriamBratuHansen,FallenWomen,RisingStars,NewHorizons:ShanghaiSilentFilmasVernacularModernism,FilmQuarterly54.1(2000):P10-22.除另文标注外,本文所引汉森的论点皆来源此文;篇幅关系,页数不一一另注标明。

(2)ZhenZhang,AnAmorousHistoryoftheSilverScreen:ShanghaiCinemaandVernacularModernism,1896-1937(Chicago,IL:UniversityofChicagoPress,2005).除了另外标明外,本文所引张真的论点来自此书的审稿版,直接引文取自阐述理论的第一、二章。

(3)参见郦苏元、胡菊彬《中国无声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版;YingjinZhang(张英进),ed.,CinemaandUrbanCultureinShanghai,1922-1943(Stanford,CA:StanfordUniversityPress,1999);LaikwanPang(彭丽君),BuildingaNewChinainCinema:TheChineseLeft-WingCinemaMovement,1932-1937(Lanham,MD:RowmanandLittlefield,2002).

(4)关于中西早期电影的时期异同论述,见ZhenZhang,Teahouse,Shadowplay,Bricolage:Laborer''''sLoveandtheQuestionofEarlyChineseCinema,inY.Zhang,CinemaandUrbanCultureinShanghai,P27-50.

(5)LindaWilliams,ed.,ViewingPositions:WaysofSeeingFilm(NewBrunswick,NJ:RutgersUniversityPress,1997).

(6)SueTuohy,MetropolitanSounds:MusicinChineseFilmsofthe1930s,inY.Zhang,CinemaandUrbanCultureinShanghai.

(7)TomGunning,AnAestheticofAstonishment:EarlyFilmandthe(In)CredulousSpectator,inWilliams,ViewingPositions,P114-133;TomGunning,TheCinemaofattractions:EarlyFilm,ItsSpectatorandtheAvant-Garde,WideAngle8.3-4(1986):P63-70.

(8)《中国无声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版,第672页。

(9)参见YingjinZhang,ChineseNationalCinema(London:Routledge,2004),第二章。

(10)ZhenZhang,BodiesintheAir:TheMagicofScienceandtheFateoftheEarly"MartialArts"FilminChina,PostScript20.2-3(2001):P43-60.

(11)同(8),第771页。

(12)有关事件的分析,见ZhiweiXiao(萧志伟),Anti-ImperialismandFilmCensorshipDuringtheNanjingDecade,1927-1937,inSheldonLu(鲁晓鹏),ed.,TransnationalChineseCinemas:Identity,Nationhood,Gender(Honolulu:UniversityofHawaiiPress,1997),P38-41.

(13)MariamHansen,EarlyCinema,LateCinema:TransformationsofthePublicSphere,inWilliams,ViewingPositions,P140.

(14)有关30年代女性形象的分类,见张英进《三部无声片中上海现代女性的构

形》,《二十一世纪》第42期(1997年8月),第116-127页。

(15)同(8),第1338页。

(16)同(8),第1079页。

(17)ZhenZhang,AnAmorousHistoryoftheSilverScreen:TheActressasVernacularEmbodimentinEarlyChineseFilmCulture,CameraObscura48.16(2001):P229-263.

(18)见郑逸梅《影坛旧闻——但杜宇和殷明珠》,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19)Hansen,EarlyCinema,LateCinema,P147.

(20)LeoOu-fanLee,ShanghaiModern:TheFloweringofaNewUrbanCultureinChina,1930-1945(Cambridge,MA:HarvardUniversityPress,1999),P63.

(21)JenaroTalensandSantosZunzunegui,TowardaTrueHistoryofCinema:FilmHistoryasNarration,Boundary224.1(1997):P28-29.

(22)LynnHunt,TheNewCulturalHistory(Berkeley:UniversityofCaliforniaPress,1989);RobertDarnton,IntellectualandCulturalHistory,inMichaelKammen,ed.,ThePastBeforeUs:ContemporaryHistoricalWritingintheUnitedStates(Ithaca:CornellUniversityPress,1980),P327-354.

电影后期论文篇9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较新的研究领域里,至今最引入注目的海外理论探索,来自张真的《“银幕艳史”:电影文化,城市现代性与中国的白话经验》(美国芝加哥大学1998年博士论文)和张真的导师米连姆•汉森2000年在美国《电影季刊》上发表的文章《堕落女性,冉升的明星,新的视野:试论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无声电影》。(1)张真的博士论文于1999年获得美国电影研究学会最佳博士论文奖,实为在美国研究非西方电影的博士论文中的上乘之作。经过几年的修改,张真将于2005年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书,新题为《银幕艳史:上海电影与白话现代主义,1896-1937》,重点与汉森的文章更为接近。(2)虽然从师汉森与汤姆•甘宁,张真在自己的研究中发展了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和甘宁的早期电影理论,并参考近年国内外陆续发表的研究早期中国电影的书籍。(3)当然,“早期电影”在中国的电影史中的概念与西方电影史的分期不同,可从1905年中国电影的诞生算到中国有声片发展多年后的1937年,因此,1937年成为汉森和张真研究中的下限年。(4)汉森文章的中文翻译现已刊登在《当代电影》2004年第1期。这样,在“中国电影百年”这一大的学术语境中讨论白话现代主义和早期中国电影之间的关系,现在时机已到。

汉森将自己的理论区分于注重封闭式叙事的“经典好莱坞电影”的两大电影理论主流:其一,心理分析-符号学理论(以及与此产生的意识形态的机构理论);其二,近十多年来发展的形式主义-认知学理论。这样,我们可以把汉森的理论归为西方电影理论发展的第三条途径,而这一发展的背景是西方文科领域近来“文化转向”后对文化史的偏好。用张真的话说,汉森的理论“将有关现代性的哲学争论的焦点从心智移到身体,从预言移到现实,从上层建筑移到下层建筑,从崇高移到低俗,从个人移到集体”。张真跟随这一学术方向的转变,在自己的研究中力求“通过上海国际性的电影文化的镜头,建构一个中国现代性的文化史”,“一个以电影为中介的情感方式的文化史”,或更简单地说,“一个电影的感官史”。以下我用“集体感官机制”、“白话现代主义”和“新文化史”为题,评述汉森和张真对早期中国电影的理论探索,并提出我自己的例证和见解。

作为集体感官机制的早期中国电影

汉森的理论中几个关键词包括“感官”(或“感官机制”)、“直接性”、“情感性”(affect)、“空间”(horizon)和“公共领域”等。按汉森看来,经典好莱坞电影在世界上的垄断地位与电影的经典性质(即永久性和普遍性)的关系不太大,而与电影能为海内外的大批观众提供一种经历现代化和现代性的感官—反射空间的关系更大。她把“感官-反射空间”定义为一种话语形式,通过这种形式,个人经验可能在公共领域里他人的表达和承认中找到共鸣。而且,这种公共领域不只包括印刷媒体,也在视觉和听觉媒体中流传,产生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换言之,除了好莱坞的圆熟的故事和叙事方式及其强大的经济、文化资本外,汉森认为感官经验(即视、听、闻、味、触、动等感觉)也为好莱坞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使其电影成为世界上最流行、最有力的大众娱乐形式。

要构建一个电影的感官史,并因此要注意到电影诞生前后的视觉性和观影模式(spectatorship),这也说明为什么这十多年来早期电影的研究已跨越电影本身而涉及其他类型的视觉,如全景景观(panorama)、腊像展览、商店橱窗等等,以及这些新的视觉模式产生时的机构和环境。(5)在早期类似于电影的种种经验中,这些与动感联系密切的感官机制在学术研究中倍受关注:都市街道漫游,百货商店购物,旅游(尤其是火车旅行),以及在早期中国电影中屡见不鲜的舞厅歌舞和汽车驾驶。媒体间的及文本间的互指性因此成为早期电影研究的一大特点,而与先前的两大电影理论相反,如今电影宣传、发行和放映(即环境)受到的重视远比电影故事和叙事(即文本)为多。电影文化(如公司宣传、明星、影迷杂志等),印刷文化(如畅销故事、歌曲、漫画、广告等),都市文化(如电影院、建筑风格、内部装修、时装、卫生等)种种方面已成为早期电影研究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游乐园和杂耍戏院提供早期电影的放映场所,插图报纸和刊物将电影带入一个渐渐兴起的公共领域,其中各自异同的、有时相互竞争的话语通过视觉和听觉模式广泛流传。其实,我们不妨用“听觉漫游”一词来描述中国30年代初默片中的主题歌的流传方式:灌制成腊盘在影院中用留声机对着银幕播放,印成单张歌谱在书店和音乐店销售,由电台播放传入千家万户,或由人们在教室和公共集会上放声高唱。(6)

在理论叙述上,感官机制因此被认为在经典电影形成之前占据一席主要地位,进而对早期电影的美学产生积极影响。甘宁分析有关卢米埃尔兄弟最早在巴黎放映纪录短片的“神话”,据说当时那些难以置信的观众的身体反应包括高声惊叫、仰身躲避和逃离座位等。甘宁由此推断早期电影的两大美学特征:“吸引人”(attraction)和“惊动人”(astonishment)。早期电影是“吸引人的电影”(以区别需要思维投入的经典电影),直接抓住观众,用耳目一新的技巧(如魔术表演、夸张动作和幽默小品)吸引他们,以一系列视觉冲击和身体震撼(动作的短暂性,而非经典电影中的场景的连贯性)攻击他们,产生强烈的惊动感(不可思议)和一种视觉与身体焦虑交错的矛盾经验。(7)通过“展示的”(即表现的,而非再现的)模式,早期电影提供了一种强烈的感官经验,并满足了当时盛行的视觉好奇心和对新的知识的视觉渴望(表现在前述全景景观和腊像馆展览等)。甘宁认为,观看卢米埃尔兄弟电影的早期观众经历的吸引和惊动是一种直接“与现代性的遭遇”。我们可以猜测,这“现代性”当年同时体现在推动火车头前进的机械技术和反映惊人影像的电影技术。

有关巴黎早期电影放映时观众的身体反应的神话凸显了直接性和情感性的问题。张真这样推测早期中国电影对观众的情感效果及其“医疗功能”:影院内的眼泪和笑声创造了一种“集体的感官机制”,它“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进而释放在社会转型中产生的高度压力”。她指出“”一词充分体现了电影的情感性,同时表达了“快速之感”和“快乐之感”。由此类推,我们是否也可以这样重新修正徐卓呆早年的“影戏即戏”之说:此“戏”乃“游戏”(“游”则“流动”,“戏”则“玩耍”),戏当然是早期电影欣赏不可缺少的心理条件之一?含讽刺意味的是,与“”类似的词(如“快乐”和“开心”)在当年表达的是沉醉于都市消闲和享受的人生态度,为自诩文化上“保守的”鸳鸯蝴蝶派文人典型所有,这里在“集体的感官机制”的理论框架中却产生了出乎意料的“现代”意义,即帮助观众适应现代都市生活。有趣的是,1925年徐卓呆与汪优游合办开心电影公司,目的即是生产让观众“开心”欢笑的“滑稽剧”。(8)但我们不妨追问,难道这原本主要起于商业的目的就因早期电影的“感官机制”自然而然地就具备“现代”意义?

“”所隐含的“快速满足感”无疑诠释了早期电影理论概念中的直接性和情感性,二者又在作为中国特有类型的武侠电影中充分体现出来。武侠电影之吸引人和惊动人的程度在20年代后期达到“自杀性加速”的创作高峰,影响波及东南亚市场。(9)张真正确地指出中国观众对武侠电影完成传统故事中“腾云驾雾”和“飞行千里”等视觉奇观的惊叹,这些奇观本来只出现在静止的文字描述或故事插图中,如今却在银幕上通过现代科技栩栩如生地展现“空中飞体”和“飞剑行刀”。(10)但是,武侠电影技术上的现代性并不能消解其意识形态上的保守性,而历史上正是这保守性使武侠电影普遍受到舆论的谴责,最终导致南京政府1931年颁布禁演令。

考虑到视觉、动感及其他感官相关联的技巧内容,武侠电影的放映的确提供了一种可称为“公共的”或“集体的”感官机制,通过这种机制观众想象性地认同银幕上的英雄男女,并因此获得。然而,如武侠电影所示,早期电影的公共放映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本身并不一定产生一种“集体的主体性”。不错,作为一种正在形成的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电影院提供了产生观众某种“主体间的”(intersubjective)关系,但这些具体是哪种关系则需要我们因时因地调查。像张真那样将早期电影视为一种传播“情感知识的渠道”是一回事,但我们研究具体传播了什么知识、谁在传播、传播给谁、为什么目的、产生什么效果等却是另一回事。简单地说,我们不应该让早期电影的“科学魔术”及其“动人的”景观遮蔽我们的批评视野,而忽略调查集体感官机制背后的东西。

这里举两个中国早期放映的例子来说明我对感官机制的直接性和情感性的质疑。第一个例子是一次放映中国默片《哪吒出世》(1927)时,一对虔诚的观众竟在影院内面对银幕上的神灵烧香礼拜:早期电影感官的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在此一览无余。(11)即便可以按张真所说,用此例子证明早期电影“帮助观众消解、缓冲和克服现代生活中的惊讶和疲惫”,我们也无法忽视这一纯粹的迷信之举,而将其视为恰当的“现代性”经验。第二个例子众所周知,好来坞影片《不怕死》(1929)在上海放映时,洪深对其辱华内容忍无可忍,跳上影院前台,呼吁观众抵制此片。洪深曾留美在哈佛大学深造,当时任教复旦大学,并兼职明星公司的电影剧作家兼导演,是上海一位著名的文化人,这次居然在公开场合被拘留,幸亏舆论一致谴责,洪深迅速得以释放。(12)此例子证明,好莱坞影片的感官直接性和情感性效果可能如此之佳,反过来损害了自身在海外的经济利益,并促使中国观众起来抗议它的意识形态内涵。

我提醒大家不要盲目接受集体感官机制说的主要原因是,早期电影研究不能只停留于描述感官表面,而忽略调查电影话语的意识形态内涵。汉森其实已经意识到这点,在理论上联系电影的公众性和感官-反射的空间时指出:“此处的公众为最普遍意义上的,指一种话语格局或过程,社会经验由此在主体间的、可能是集体、甚至是对抗性的形式内得以表达、理解、商讨或抗争。”(13)由此推断,早期电影所产生的集体感官机制从来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单一整体,而是充满了复杂性和矛盾性,这些复杂性和矛盾性来源于在电影这感官-反射的空间中流动的多种意识形态和话语,因此也影响了在公共场合中的一系列退化、屈服、商讨或抗争等迥然不同的策略。

作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上海默片

尽管汉森对公共的概念似乎灵活,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仍不和谐。汉森是这样解释她为什么在定义现代主义时选择白话(vernacular)而不用通俗(popular):“白话一词虽然含糊,但其日常、日用与语言、熟语、方言的方面的联系使我选择这词,而不用通俗,因为后者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上过分受限制,在历史上同样不确切。”白话的灵活性(因此产生上文所提的意识形态的含糊性)使“白话现代主义”概念中的“白话”本身缺乏准确性,因为白话用以界定现代主义主要是因为它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或更确切地说,我认为是与现代生活中物质、质体和感官层面的联系)。

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张真是这样处理白话的不确切性的:她一方面追溯“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中被后世忽略的质体层面(如胡适早期白话诗中身体磨难的意象),另一方面挖掘晚清上海文化中自创的洋泾浜英语,正是这种“白话”的不稳定性和混杂性(hybridity)使得它能够跨越不同的语言、文化和地理所造成的鸿沟。张真认为,早期中国电影的话语功能酷似洋泾浜白话,混合本来不相干的因素,构成一个感官-反射的空间,以吸引和震撼观众。白话因此可以理解为“一个相互的连续体,一种现世的技术,一个翻译的机器,一种文化的感官机制”。从这个理解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出类似意识形态说的电影机构理论的影子,因为二者都强调电影的功能性,虽然白话现代主义本意上是不受意识形态过分限制或事先限制的。由此,我们又一次发现白话现代主义与意识形态的不和谐的关系。

如果不谈意识形态这个话题,汉森对电影视觉和接受的新空间的阐述推动了早期中国电影的研究。她建议我们分析这些诸多的层面:“电影的主题,电影的场面调度和视觉风格,电影叙事的形式策略,包括演员表演、人物塑造和观众认同等方式,以及电影对某一特定的接受空间的指认和在此空间中的作用。”看了30多部中国默片后,汉森发现这些影片风格上的混杂性,“一种为正在形成的、异质的、不稳定的公共领域提供多样开放点的混杂性”。白话现代主义因此以开放性和非排他性为特点,以区别经典电影的封闭性和排他性。但是,汉森既指出风格上混杂性的多样(意识形态)后果,同时又不愿意具体命名这些意识形态的混杂性,所以在她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中留下矛盾的孔隙。

举个例子,汉森指出妇女的身体是上演现代性矛盾的场所。她着重分析上海默片中反复出现的“化妆的妇女”,她们在银幕上的表演使化妆成为现代性的形象转化的一个有效方式。从感官-反射空间的角度看,汉森推测妇女的银幕形象获得自己的生命,她们不但代表剧作家或导演为她们设置的银幕角色,(14)而且时时代表银幕外的女演员自己。这样看来,在《神女》(1934)中,阮玲玉有时不以牺牲自我的母亲的形象出现,也不以饱受蹂躏的的形象出现,而以现实生活中众人注目的女影星形象出现。同样,在《天明》(1933)的结尾,黎莉莉的表演超越了一个同情革命的形象,而面对观众展示属于自己的迷人的微笑。

汉森多层面分析的方法的优点之一,是凸现女性银幕形象在文化流通中文本间的互指性。以阮玲玉为例,她的明星效应的感官直接性表现在她当年获得中国首届影帝影后选举的亚军,这个选举由一个电影杂志在1932—1933年间举办,胡蝶以13582票取胜,封为影后,阮玲玉得13490票,以不到百票之差屈居第二。(15)在1935年25岁时自杀身亡后,阮玲玉的名声远大于胡蝶,80年代以来还经常看见她的形象出现在书刊及影视作品中,尤以香港电影《阮玲玉》(1992)出名。以黎莉莉为例,文本间的互指性使她银幕上微笑的形象一方面与当年中国的报刊(尤其是《良友》这样的上海画报)中经常出现的微笑妇女的摄影图片联系起来,另一方面又与《屈辱》(1931)中的玛琳•迪伊理奇的角色相关联,因为汉森猜测这部影片很可能影响了《天明》。

其实,如果稍微修改张真的词语,我们不妨将银幕的妇女形象视为一个“跨文化的感官机制”,通过它中国的女演员的表演和形体经常与西方女演员相提并论。举个例子,当年的影评称赞第一次在《海誓》(1921)中从影的殷明珠在表演上可与玛丽•璧克馥相媲美。(16)殷明珠原来是上海知名的时尚交际花,以“FF(即“外国时装”之英文的缩写)小姐”著称,出演《海誓》后迅速上升为中国第一位女明星,一名公众羡慕的偶像,一个现代生活的艳丽体现。

与银幕的妇女形象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女演员在银幕内外自我授权所获得的主动性(agency)的程度。张真对《银幕艳史》(1931)的解读揭示了当年女演员的可见度的增加及她们在影片里的自我授权的行为。(17)但是,不管这类行为的“危险性”(汉森之词)多大,在现实生活中殷明珠的确说服了她母亲,让她辞去被母亲强迫所接受的诊所工作,息影不久后重新回到银幕的生活。与多数中国的女演员相反,殷明珠和但杜宇结婚后没有退出影坛,而在银幕内外支持丈夫的上海影戏公司。顺便一提,但杜宇成为电影导演与制片人之前是上海著名的画家,他的电影(如爱情片、古装片)和绘画(如美女画集)作品也涉及集体感官机制的不少方面。(18)

回到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即便同意“白话”这个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词可以“恰当地”描述早期中国电影的某些特征,我们仍然面对着要解释到底早期中国电影产生了什么样的“现代主义”、体现了什么样的“现代性”这些问题。汉森是这样评估中国默片的:“这些影片之所以成为现代的、或更精确地说是现代主义的,是因为它们戏剧性地展现了可能用传统方式表达、但却无法靠恢复传统社会秩序而解决的种种冲突和矛盾,不管它们最终是否赞同革命。”这里汉森将现代性理解为一种话语性的东西(戏剧性展现),一种超越传统(社会秩序)的表达或再现的方式,一种说不定还超越当年报刊影评中盛行的“左翼”(革命)意识形态阅读的东西。

如果将观众纳入思考范围,现代性可进一步理解为从话语上向大众开放的一种“认同视野”,但我认为,这类认同更多地发生在思维层面上(与主动性和主体性有关的自觉的决定),而不是感官和身体层面上(如情不自禁的惊叫、烧香等)。不错,早期中国电影构造了集体感官机制并传播了现代时尚的影像,因此成为当年现代性的极佳标志,但这样的描述本身并不能说明多少这些电影在历史上的接受过程。我们既不能说所有的电影都同样的现代,也不能说所有的观影经验也与现代性有着同等的联系。从这个角度看,张真用“相互竞争的现代”一词概述早期电影的一些类型(如武侠和恐怖)则值得商讨。譬如,她用“通俗剧的报应”这一架构去解读《一串珍珠》(1926)等影片,就没能在概念上说清楚相互竞争的“现代”与因果报应的“传统”之间的联系。当然,汉森意识到电影接受过程中的异质性,强调我们要“将早期电影视为不均匀的、相互覆盖和相互竞争的多种公众性的场所”。(19)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更多地研究历史的具体性,更好地区分种种相互竞争的意识形态效果(它们并非自然而然地都属于“现代”),这样才能让白话现代主义在早期中国电影这个语境中比现有的理论阐述更有说服力。

这里再举一例汉森不十分令人信服的阐述,她指出:“20和30年代的上海电影是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的分支,这一分支的发展既与美国及其他外国的模式有着复杂的关系,又吸取并改造中国的戏剧、文学、制版和印刷文化中现代主义的和通俗的传统。”可是,除了当时上海社会、经济半殖民性的“独特”外,早期中国电影的所谓“独特性”(这点在张真的研究中比汉森表述得更为清楚)似乎与国际电影白话现代主义的关系远不如与中国的文化传统(如戏曲、武侠、甚至迷信)为多。而且,既然白话现代主义是关联文学、戏剧和印刷文化的话语形式,为什么汉森只将它限制为早期电影的“独特”现象?按汉森这里的阐述,白话现代主义其实可以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主导文化现象,而不仅是或不单独是同一时期上海电影的“独特”现象。

作为新的研究方法的文化史

有关白话现代主义是20和30年代上海的一个主导文化现象的设想将我们带到近年文化史成为西方学者偏好的研究方法这一话题。张真自称她在建构“物质的文化史”时力求“将重点从思想话语转向社会经验,从再现转向体现”,这样,她的研究就符合西方学术界近来的一个明显的研究重点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和美学史(二者如今皆因为强调主流运动和代表作家而显得过分“精英”)转向文化史(尤其是某种文化实践的物质性历史)。

在中国研究领域,李欧梵的《上海摩登》(1999)一书代表了这种概念和方法上的转向。他一反先前盛行的“常规思想史的精英方法,及其只讨论个别思想家的本质思想的倾向”,提倡文化史的新方法:“我们不应当忽视‘表面’,即那些不一定必须进入深奥思想的、但却能引起集体想象的形象和风格。在我看来,‘现代性’既是思想又是形象,既是本质又是表面。”(20)他的研究方法注重物质的、虽然还不完全是物质主义的表面(即种种形象和风格,如电影院吸引人的建筑外表或其内部高卫生标准的洗手间的色调),而削弱思想层面(如、左翼或自由派的意识形态),与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理论有许多共同之处。汉森因此赞赏李欧梵将上海电影放在许多媒体和话语中研究的方法,这进一步说明二者对媒体间和文本间的互指性有着同样的偏爱。

我认为,李欧梵和汉森(以及张真)的研究可以放在近十几年西方学界的方法论转向这一大的语境中来理解。这些转向包括从总体的历史到部分的或片断的历史,从纪念碑式的历史到图表式的历史,从历史主义的历史到结构的历史,从档案的历史到推测的历史。正如“单方面的因果性”如今受到挑战,“整体的概念似乎也被遗弃,代之而起的是复数化、局部化、以及中心的缺席”。(21)对复数化和局部化的偏好可以解释李欧梵和张真的研究中对异质性和混杂性的重视,他们对先前视为“边缘性的”文化实践(如颓废文学和武侠电影)的刻意研究在方法上(倘若不是在概念上)形成了以往的政治和意识形态中心(如民族主义等)的缺席。

要进一步探讨电影研究中文化史方法的兴起,我们应该参考美国历史学科近来的两次特别值得注意的转向:其一,按琳•韩特1989年的观察,历史学科近几十年的“文化转向”已使研究重点由社会史转向文化史;其二,文化史的兴起又发生在先前的另一个重要转向,即罗伯特•丹滕所说的由思想史向社会史的转向。(22)从这一大的学科语境来看,早期电影的文化史研究完全符合罗伯特•丹滕所说的从“高”到“低”的转向,即从思想史到社会史再到文化史。早在1980年,丹滕已经预言,“文化史将是历史学与人类学相会的领域”。(23)其实,类似的从“高”(精英)到“低”(通俗)的转向也发生在文科领域(如文艺复兴时期研究中的新历史主义方法),而这些发展的动力造成文化研究近来已成为民族文学、跨民族文学和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主导力量。

回到电影研究,我们可以参照安德鲁对电影文化史方法的阐述:“简言之,电影的文化史不从直接欣赏作品开始,也不从直接收集有关电影的‘相关事实’开始,而是重建作为表现的各种状况,这些状况促使某些电影被生产、被理解、或被误解。这是一种双重的阐释,既为作品的文化结果而阅读电影,又为电影所传达的价值和情绪而阅读文化。”(24)同样,安东•凯斯也强调:“作为大批话语和学科的综合场所,作为相互交叉的声音的中心点,电影在当代文化史上占有一个中心地位。”(25)

电影对文化史以及文化史对电影的相互重要性在本文论及的研究中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正因为早期中国电影还是一个比较新的课题,我们更应该认真研析其中的历史发现和理论设想。在结束本文对白话现代主义的评估前,我想再次强调历史的具体性和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如果说心理分析理论(因其将电影视为一种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机构而产生过分的限制性)和新形式主义理论(因其关于智力结构和视觉能力的生理硬件线路的猜测)在本质上都倾向简单化和单一化,汉森的白话现代主义又因其过分的灵活性和多元性而显得模棱两可。异质性、不相容性和矛盾性不可避免地存在于汉森的一系列研究对象中:“大众生产、大众调解、大众消费的现代性的种种文化表现,同时表达和回应现代化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过程的一大批话语(时装、设计、建筑和城市环境,日常生活的变化机理,经验、互动和公共的新的形式)。”虽然理论阐述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具体性的缺乏,但汉森理论的模棱两可之处十分明显。她指出,“默片提供一个经历现代性的反射的空间”,但这是谁的经历?什么样的现代性?她的结论更值得商榷:“上海电影当时应该使观众看完电影后能想象他们自己的生存、表演和社会化的策略,使他们理解在极其不平等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中生活的意义。”正因为缺乏历史的具体性,汉森的结论同样可以用来描述孤岛时期、沦陷时期、或者战后的上海电影,甚至可以描述当前在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电影。倘若如此,上海默片则难以成为白话现代主义的一个“独特”分支,而白话现代主义的理论又不仅仅适于早期电影。总之,我认为白话现代主义理论(及其相关的集体感官机制说)需要进一步与中国电影和文化的具体性(包括长期的意识形态批评)对话,才能对早期中国电影研究生产更积极的意义。

注释:

(1)ZhenZhang,"AnAmorousHistoryoftheSilverScreen":FilmCulture,UrbanModernity,andtheVernacularExperienceinChina,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ofChicago,1998);MiriamBratuHansen,FallenWomen,RisingStars,NewHorizons:ShanghaiSilentFilmasVernacularModernism,FilmQuarterly54.1(2000):P10-22.除另文标注外,本文所引汉森的论点皆来源此文;篇幅关系,页数不一一另注标明。

(2)ZhenZhang,AnAmorousHistoryoftheSilverScreen:ShanghaiCinemaandVernacularModernism,1896-1937(Chicago,IL:UniversityofChicagoPress,2005).除了另外标明外,本文所引张真的论点来自此书的审稿版,直接引文取自阐述理论的第一、二章。

(3)参见郦苏元、胡菊彬《中国无声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版;YingjinZhang(张英进),ed.,CinemaandUrbanCultureinShanghai,1922-1943(Stanford,CA:StanfordUniversityPress,1999);LaikwanPang(彭丽君),BuildingaNewChinainCinema:TheChineseLeft-WingCinemaMovement,1932-1937(Lanham,MD:RowmanandLittlefield,2002).

(4)关于中西早期电影的时期异同论述,见ZhenZhang,Teahouse,Shadowplay,Bricolage:Laborer''''sLoveandtheQuestionofEarlyChineseCinema,inY.Zhang,CinemaandUrbanCultureinShanghai,P27-50.

(5)LindaWilliams,ed.,ViewingPositions:WaysofSeeingFilm(NewBrunswick,NJ:RutgersUniversityPress,1997).

(6)SueTuohy,MetropolitanSounds:MusicinChineseFilmsofthe1930s,inY.Zhang,CinemaandUrbanCultureinShanghai.

(7)TomGunning,AnAestheticofAstonishment:EarlyFilmandthe(In)CredulousSpectator,inWilliams,ViewingPositions,P114-133;TomGunning,TheCinemaofattractions:EarlyFilm,ItsSpectatorandtheAvant-Garde,WideAngle8.3-4(1986):P63-70.

(8)《中国无声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版,第672页。

(9)参见YingjinZhang,ChineseNationalCinema(London:Routledge,2004),第二章。

(10)ZhenZhang,BodiesintheAir:TheMagicofScienceandtheFateoftheEarly"MartialArts"FilminChina,PostScript20.2-3(2001):P43-60.

(11)同(8),第771页。

(12)有关事件的分析,见ZhiweiXiao(萧志伟),Anti-ImperialismandFilmCensorshipDuringtheNanjingDecade,1927-1937,inSheldonLu(鲁晓鹏),ed.,TransnationalChineseCinemas:Identity,Nationhood,Gender(Honolulu:UniversityofHawaiiPress,1997),P38-41.

(13)MariamHansen,EarlyCinema,LateCinema:TransformationsofthePublicSphere,inWilliams,ViewingPositions,P140.

(14)有关30年代女性形象的分类,见张英进《三部无声片中上海现代女性的构

形》,《二十一世纪》第42期(1997年8月),第116-127页。

(15)同(8),第1338页。

(16)同(8),第1079页。

(17)ZhenZhang,AnAmorousHistoryoftheSilverScreen:TheActressasVernacularEmbodimentinEarlyChineseFilmCulture,CameraObscura48.16(2001):P229-263.

(18)见郑逸梅《影坛旧闻——但杜宇和殷明珠》,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19)Hansen,EarlyCinema,LateCinema,P147.

(20)LeoOu-fanLee,ShanghaiModern:TheFloweringofaNewUrbanCultureinChina,1930-1945(Cambridge,MA:HarvardUniversityPress,1999),P63.

(21)JenaroTalensandSantosZunzunegui,TowardaTrueHistoryofCinema:FilmHistoryasNarration,Boundary224.1(1997):P28-29.

(22)LynnHunt,TheNewCulturalHistory(Berkeley:UniversityofCaliforniaPress,1989);RobertDarnton,IntellectualandCulturalHistory,inMichaelKammen,ed.,ThePastBeforeUs:ContemporaryHistoricalWritingintheUnitedStates(Ithaca:CornellUniversityPress,1980),P327-354.

电影后期论文篇10

乔治・桑塞尔(George S. Semsel)、夏虹(Xia Hong)、侯健平(Hou Jianping)合编的《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导论》(Chinese Film Theory: A Guide to the New Era),1990年由纽约瑞爵出版社出版。首先,必须指出的是,这是一本西方学者编辑翻译中国学者研究中国电影的译著,它以译本的形式选择性的介绍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学者研究中国电影所运用到的相关理论。这充分表明,西方学者在涉足中国电影研究这个领域的初期,对于来自东方的相异于自己的文化产品,运用什么方法去解读以及怎样解读,能不能用纯西方的理论去解读等问题并没有明确的先入为主的态度,他们试图尝试着参考中国学者对中国电影研究的成果,以指导、丰富、完善自己的研究。本书的主编者乔治・桑塞尔教授具有在美国俄亥俄大学教授电影与文学40多年的经历。他在1984-1985年间来到中国,并在文化部下属的中国电影进出口公司从事中国电影产业相关的工作。与中国的深厚渊源以及丰富的电影学研究和从业经验,促使他与另两位华人学者合作编译了这本英语世界第一部有关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的作品。

乔治・桑塞尔首先在本书开篇界定了研究的范围“新时期的中国电影理论”,也就是说本书针对的是20世纪80年代所兴起的中国学者研究中国电影所运用的相关理论。《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导论》的编者们根据中国电影的一般主题将书中的文章分成了几章。多位作者参与了编写,他们的文章具有较深刻的见解,探讨了20世纪80年代的电影理论,并基本代表了当时中国专家学者们的最新和最高的研究状况。比如,白景晟写的《扔掉戏剧的拐杖》(“Throwing Away the Walking Stick of Drama”)以及张暖忻和李陀写的《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The Modernization of Film Language”),这两篇重要文章的主旨核心是倡导中国电影的去戏剧化问题。张骏祥关于电影文学性问题的探讨,在中国电影界引发了长久的、可以说至今仍未有定论的争论,因此,也是极具开创性的。朱大可著名的批判谢晋导演电影模式的文章,也是当时在中国电影学术界激起千层浪,其研究的影响也延续至今日,成为被广泛引用的研究谢晋的必谈之作。此外,“革新”这个关键词也是书中其他几位研究者围绕探讨的核心话题,例如,邵牧君的《中国电影革新之路》(“The Road of Innovation in Chinese Cinema”),袁文姝的《电影传统与革新》(“Film Tradition and Innovation”)都是围绕中国新时期电影应该如何改革发展的问题展开。最后,陈犀禾的文章《影戏:中国电影美学与他们的哲学文化基础》(“Shadowplay: Chinese Film Aesthetics and Their Philosophical and Cultural Fundamentals”)应该是全书最具中国风的亮点,追溯了电影作为影戏在中国的落地生根发芽的发展历程,并提出了中国电影自身所具有的独特的美学传统和和蕴藏的哲学基础。

但是,顶尖中国学者的代表性研究,如电影中的戏剧性、电影中的文学性以及与文学的关系、电影对于历史国族建构的影响等;及其所运用的的理论方法,对西方学者来说并无太多新意,因为其中大多数都是在运用西方电影理论来解读中国影片或是评论中国导演。此外,由于版面的限制以及整体规划编排的需要,对于部分学者的论文研究,乔治・桑塞尔等删除了其中的些许内容,甚至还包括整段删除。在删除的内容中,包括许多中国历史信息和具体例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实际上已改变了原文章的意思或删除了一些论点论据,并必然会导致缺乏中国背景知识的西方读者产生歧义或误读。比如,在编辑袁文姝的《电影传统与变革》时,他们就删除了部分段落,在删除的内容中,有关于中国的史实梳理与叙述,这必然会影响读者对于袁文姝观点的深度理解;在编辑邵牧君的《中国电影变革之路》时,编者又删除了邵牧君有关反对资本主义的政治言论。因此,西方读者和研究者们读到的并不是原文的完整翻译。

即使有上述瑕疵与不足,《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导论》作为英语世界第一部引介翻译中国电影研究相关理论的作品其意义重大,在英语世界中国电影研究领域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通过此书中所列举的观点与论证,可以看出中国人在当时对电影的思考发生了很大改观;并且,这些理论性评论性文章的推广对受到全球瞩目的中国第五代导演的兴起也起到了大背景的铺垫和间接的推动作用。在21世纪的当下,中国电影越来越多的引起了西方学者的关注兴趣和研究探讨。但可惜的是,自《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导论》之后,英语世界再也没有这样系统的大量的翻译中国学者有关中国电影研究的合辑出现。在他们的研究中,他们越来越多的、越自信的运用西式的理论视角和分析方法解读剖析中国电影;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与《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导论》传递给英语世界的重要信息有关,即中国学者在言说自己的电影时所运用的理论方法与西方并无大异,除去当时意识形态观反映在文化批评领域还存在的与资本主义对立的阶级立场外,中国电影研究界并没有拿出太多自己独特的方法和观点让西方人刮目相看,这也从客观上促成了各样西式理论盛行于中国电影解读的状况。

二、 研究团队与理论体系的初步整合

裴开瑞(Chris Berry),英语学界中国电影研究的领军人物,现为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电影与电视研究系教授,他的著述极其丰富,特别关注通过影片所展现的中国社会性别、国族、后殖民主义的时间和空间政治等话题。1991年,裴开瑞主编的《中国电影视角》(Perspectives on Chinese Cinema)由英国电影协会出版。这本综合性的论文集可以被认作英语世界研究中国电影的第一本综合性全书。编者裴开瑞将《中国电影视角》的诞生视作“值得庆祝的标志性事件――正如中国电影在国际舞台占有一席之地一般,中国电影研究自此登上国际学术舞台”。[1]《中国电影视角》合集的出版表明,中国电影研究已经开始在西方学术界逐步引起广泛的关注,来自不同学科领域的西方研究者开始从不同的视角切入展开对中国电影的相关研究,而且此书可以被视作是英语世界对20世纪90年代之前的中国电影研究的全总结。可以说,“该论文集里文章角度多种多样,包括文学史、艺术批评、电影理论和历史研究等”。[2]

裴开瑞的研究《性别差异与观影主体――评与》(“Sexual Difference and the Viewing Subject in Li Shuangshuang and The In-Laws”)以细读的方法全面审视了中国内地两部知名影片《李双双》与《喜盈门》。他从性别差异的角度,对比分析了两部影片中所展现出的中国家庭关系模式,并对不同观影主体所可能表现出的不同观影感受进行了剖析。康浩(Paul Clark)的《中国的两届百花奖》(“Two Hundred Flowers on China’s Screens”)将注意力投射到中国大陆两届百花奖获奖影片上,他细读分析了中国电影最高奖项百花奖得奖影片,并相应总结出了影片得奖的内因与外因。卓以玉(Catherine Yi-yu Cho Woo)的论文《中国蒙太奇:从诗画到荧屏》(“The Chinese Montage: From Poetry and Painting to the Silver Screen”)与康浩的研究形成呼应,她主要针对中国电影金鸡奖获奖影片进行研究。法国学者纪可梅(Marie-Claire Quiquemelle)的《万氏兄弟与60年代中国动画片》(“The Wan Brothers and Sixty Years of Animated Film in China”)就集中探讨了中国动画片的拓荒者和创始人――万氏兄弟。在文章中,作者主要运用新历史主义的视角与方法重新定义评价万氏兄弟,并认为万氏兄弟的动画影片融合、借鉴了中国绘画、民间美术、京剧艺术、传统壁画、现代技术等多种制作手法,因此与非动画类影片有完全不同的独特的拍摄手法。她将万氏兄弟的动画电影视作一个独特的电影类型,指出其在百年中国电影发展长河中的特殊历史意义。

而本书所收录的文章中,最具争议性的一系列文章当属探讨性别与文化关系的文章。例如,王跃晋(Yuejin Wang)的《记忆与欲望的混合》(“Red Sorghum: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着重研究了张艺谋1987年的影片《红高粱》。他指出,影片通过表现中国人思维意识中的处女情结,试图洞察中国文化信仰内在所崇尚的静止性与消极性,并以这种“无为而治”“以静制动”的方式去应对外部的现实情况。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种“处女情结”并未使妇女在社会上获得应有的权利、地位与尊重;更甚的是,男人篡夺了本属于女人的合理空间与合法地位使女人被挤压、被边缘、被放逐、被悬置、被排除、以至最终被流放到了想像的王国,成了现实社会中缺席的圣像。具体到影片《红高粱》的肌理细部分析上,王跃晋论辩到:“尽管影片展示出了对中国强势男权主义的文化批判倾向,但是其本质上并未触及到或是违背中国社会所固有的父权秩序。”[3]他进一步指出,“恰恰相反,电影远未表达想要去争取自由的女性主体性意愿,而是凸显男性因为他的性别优势而将他的霸权凌驾于其他处于弱势的群体之上;而影片中所谓雄性气质的展现是通过往酒里撒尿或是和女主角睡觉等场景完成的。”[4]而伊恩・卡普兰(E. Ann Kaplan)对《红高粱》提出了另类解读,在她构思严谨、论说细密的论文《跨文化分析的问题:近期中国电影中的女性形象》(“Problematizing Cross-Cultural Analysis: The Case of Women in the Recent Chinese Cinema”)中,她一度质疑用西方女权主义的理论去分析中国文化现象的可行性。上述两位西方学者,针对同一个中国影像文化读本的研究却出现差异性论调表明,将西方理论方法运用到中国文化现象上去做分析搞研究,首先必须要基于对中国文化深入广泛的了解;第二,要分清以谁为本,谁主谁次的问题;第三,西方理论能否适用、如何适用于中国文化现象的分析,其决定权、评判权应该掌握在中国学者手中。

从这个意义上讲,裴开瑞主编的《中国电影视角》的确是西方学术界值得大大庆祝的标志性历史事件,它标志着英语世界学者初步联合起来按照自己的想象与意愿去解读、评述、切割、重组中国电影的开端,而其中的参与者有不少甚至没有任何中国背景,他们不懂得中文,没有来过中国,仅凭着字幕翻译(很多是值得商榷的翻译)就开始了自己的剪裁加工与再次创造。应该说,这一现象时至今日仍在延续,中国学者依然未在中国电影研究的世界舞台发出太多强有力的自我表白之声,而这恰恰也是本文研究的意义所在――通过梳理整合,归纳总结出有用的材料,为中国电影研究界日后能够在国际论坛中发出强有力的声音积累素材,为突破束缚我们的瓶颈而贡献一份力量。

除了对中国大陆影片的关注,本合辑研究还包括对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地区的电影研究。台湾影评人焦雄屏(Chiao Hsiung-Ping)的《台湾电影与香港电影的区别》(“The Distinct between Taiwanese and Hong Kong Cinemas”)从宏观的角度,分析对比了台湾和香港电影的异同,以及造成其差异的原因;刘帼华(Jenny Kwok Wah Lau)在她的论文《中国大陆和香港的流行电影文化解读》(“A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Popular Cinema of China and Hong Kong”)中,以知名学者孙隆基的中国文化深层结构理论作为支点,将中国大陆电影与香港电影视作文化深层结构理论的声像文本演示,从而进入影片肌体内部,分析其所负载的文化深层结构。

此外,在这次开创性的研究中,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它依然包括了来自于中国学者相关研究的翻译性文章。例如,莫衷的《令人深思的读者来信》(“A Reader’s Letter That Will Make People Think”),杨平对田壮壮的访谈《试图改变观众的导演:对青年导演田壮壮的访谈》(“A Director Who is Trying to Change the Audience: A Chat with Young Director Tian Zhuangzhuang”),高军的访谈性文章《转变的导演:与张军钊对话录》(“A Changed Director: Transcription of a Dialogue with Zhang Junzhao”),吴贻弓的文章《我们必须做深爱人民的艺术家》(“We Must Become Film Artists Who Deeply Love the People”)。细品其个中缘由不难发现,本合辑中有至少约1/3的篇幅来自英语世界学者对中国新电影或是对刚刚在全球影坛占露头角的中国第五代电影人及其影片的述评。为了使自己的言说更具说服力和权威性,配上中国自己的言说显然会更令人信服。这也体现出,在涉足中国电影这个领域的初期,英语世界学者们对于西方理论施加于完全相异于己的东方影像时,并没有十足的自信。因为,英语世界学者们很少有人既谙识中国文化又精通西方电影理论。他们或者是单纯从西方的理论视角出发,把中国影片当作西方理论的注脚,从而得出不符合影片背景、违背中国国情的结论;亦或是能够提炼出影片中的中国文化元素,却很难从理论的高度论证这些元素在影片中传达的文化讯息是什么。

因此,作为英语世界中国电影研究的第一次集体爆发,《中国电影视角》并不能称作是融会贯通、中西合璧的高水平学术作品。还有一点非常有意思的就是,中国影坛泰斗吴贻弓先生所做的关于中国电影艺术家要深爱并服务于人民大众的论述同时被译介在《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导论》和《中国电影视角》两本著作上,这不是单纯的巧合,这恰恰说明,以英美为核心的英语世界中国电影研究界在其起步和发展初期极其谨慎并注重中国电影界对于自己影片和电影工作者们的意见看法。毕竟是拿自己的理论评头论足别人家的事,尤其是刚刚上手,自然想知道主人家怎么看了。但是,由于我们自己并没有太多独具特色的言说自己的方法理论;亦或是一段时期内我们还没有太关注英语世界对我们中国电影的言说;在国际学界也少有大陆学者站在自己的立场发声。此外,我们自己关于中国电影的评论研究外译工作也相对滞后,这也从客观上导致了海外中国电影研究在理论运用方面的越发“张扬与任性”。

三、 从中国电影研究向跨国电影研究的理论延伸

鲁晓鹏在1997年编辑出版《跨国华语电影:身份、国族、性别》(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 Identity, Nationhood, Gender)一书。在前言“中国电影(1896-1996)历史导言”(“Historical Introduction”)中,鲁晓鹏创造性的提出并比较系统的论述了“跨国电影”的概念,突破了长期以来以地缘政治划分为标准研究中国电影的瓶颈,指出了电影作为影像文化载体所具有的流动性,并将电影研究与身份、民族、性别等关键概念连接起来。“跨国电影”研究的概念与方法至今仍影响着英语世界中国电影研究的后辈学者。在“跨国电影”的框架下来自中国历史、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文化研究、英语语言及电影研究等众多领域的研究者从多学科、跨文化角度重新审视了中国电影历史及电影和文化研究中的民族/跨国关联问题。

鲁晓鹏分析指出,只有在恰当的跨国背景中才能理解中国民族电影;并且按照英文释义,中国电影应该是一个复数意义的词组。在整个20世纪的电影制作过程中,中国电影都是以跨国合作的形式完成的。鲁晓鹏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了解中国电影的跨国性:“第一,中国自19世纪开始就逐步分为多个地理和政治上的实体,即大陆、台湾和香港,并最终(特别是在1949年后)形成一个相互独立的国家/地方中国电影制作发展的不同区域;第二,20世纪90年代始逐步形成的跨国资本主义,对中国电影制作、营销及消费的全球化产生的强烈冲击;第三,电影话语本身对‘中国(China)’和‘中国性(Chineseness)’的表述和质疑,尤其是中国大陆、台湾、香港及海外离散华人,对于民族、文化、政治、种族及性别身份等问题的跨界思考;第四,重新审视中国‘民族电影(national cinemas)’的历史”。[5]在鲁晓鹏看来,中国跨国电影以及世界其他地方的跨国电影是电影制作、发行及消费全球化的结果。世界电影产业的变化让人们对“民族电影”的概念产生怀疑,并使电影话语中“民族主义(nationhood)”的建构变得复杂,而某一特定国族电影的研究成为跨国电影研究的主要工作。

首先,在“国家建构,民族电影与跨国电影”(“Nation-Building, National Cinema, Transnational Cinema”)的综述导言中,鲁晓鹏指出,“我们必须在电影作为西方技术、意识形态和艺术媒介而被引进的背景下理解中国‘民族电影’的出现及接下来几年内的发展。”[6]中国民族电影产业的发展,一定程度反映了20世纪的中国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寻找自强之路的历史轨迹。现代化、国家建设、民族主义、反帝国主义、反封建主义以及对性别身份的诉求成为中国民族电影的核心主题。中国民族电影的发展必然成为新的民族文化建构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通过对一系列形象和意义的创造、对历史事件的叙述、对普通人生活的展现,影像中的中国民族形象逐步被建构出来。萧知纬(Zhiwei Xiao)的文章《反帝运动与南京政府时期(1927-1937)的电影审查制度》(“Anti-Imperialism and Film Censorship During the Nanjing Decade, 1927C1937”)详细论述了1927年-1937年间,南京国民政府相关的电影审查制度,以及这一时期中国民族电影对反帝运动做出的贡献。鲁晓鹏就萧知纬的研究评论到,“多年以来,中国民族电影已经成为国家建设过程中一项关键工具。它是现代中国民族国家中不可或缺的文化环节,是中国民族主义基本的政治要素。”[7]

马兰清(Gina Marchetti)的文章《:革命美学的盛开之花》(“Two Stage Sisters: The Blossoming of a Revolutionary Aesthetic”)考察了中国大陆电影人为寻求新的电影美学而做的努力。在研究中,马兰清指出:“以谢晋为代表的中国电影人要想成功,必须创造一种将中国和西方、马克思主义和主义、革命主义和社会主义等相互矛盾的元素巧妙融合在一起的艺术形式。”[8]也就是说,要想使影片成功,就要拍摄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电影,即必须从马克思主义、主义和社会主义角度阐释中国历史。电影主题必须描绘中国人民为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剥削者而进行的革命斗争并反映解放后的社会主义建设和国家建设进程。其次,中国电影艺术家必须找到将西方媒体与中国艺术传统(传统中国国画、文学、诗歌、小说、地方戏和民间艺术)结合在一起的方法。

中国少数民族电影是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后期涌现的一个重要电影流派。张英进的文章《从少数民族电影到少数民族文本:中国电影中的国族与少数族裔问题》(“From ‘Minority Film’ to ‘Minority Discourse’:Questions of Nationhood and Ethnicity in Chinese Cinema”)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批判角度来审视中国少数民族题材的电影。张英进的核心观点是这种流派的电影在展示少数民族异域风情的同时,实际上更加巩固了汉族的中心地位;也就是说,无论电影展示了民族和谐与统一的画面,还是将汉族人民刻画为将广大民众从奴隶制、封建压迫和愚昧无知中解放出来的救星,这种流派的电影在中国民族国家形成和合法化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鲁晓鹏自己的文章《民族电影、文化批判、跨国资本:张艺谋电影》(“National Cinema, Cultural Critique, Transnational Capital: The Films of Zhang Yimou”)将中国民族电影的发展状况置于跨国资本流动的背景之中,对张艺谋的影片进行了梳理和文化批判。通过这篇文章,鲁晓鹏清楚地描述了中国第五代新电影在中国电影发展脉络中的连续性和非连续性,指出了影像作品风格发生的巨大变化以及早期的探索式和反思式的“先锋派”电影(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和当代“中国跨国电影”等对“文化批评”艺术性纯洁的追求和艺术作为文化以及文化之间想象共同体的关联。

鲁晓鹏的核心思想是认为“中国电影”应该是以复数的形式呈现于世界舞台的,尤其是很难将1949年以后的中国民族电影作为一个单一的实体来表达。在鲁晓鹏的研究视域中,实际上并存着大陆电影、香港电影和台湾电影这三类各不相同的电影。这三类电影所讲述的故事以及讲述故事的方法,以及基于此所形成的传统与发展方向各不相同,但它们都在试图阐释同一个主题:“中国”。鲁晓鹏认为,“将台湾和香港历史并入大陆历史就是抹杀了它们各自的文化和政治特异性。”[9]按照霍米・巴巴(Homi Bhabha)的文化研究理论,可以更好的理解鲁晓鹏所阐发的论述。中国作为一个现代民族国家和一个文化所在地,正在经历着分解、杂化、增殖、分裂、分隔和消灭的过程;而同时它又是各个共同体、民族、种族、区域、方言、语言和世事的集合体。由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共同构成的大中华区的历史是一段充满民族迁徙、离散、殖民主义、民族主义、政治斗争、军事对抗以及文化交流的历史。这一特定的历史背景,决定了中国大陆、香港、台湾的电影既相互关联又有自己独特的属性和发展脉络与受众群体。因此,在“台湾、香港电影中的文化属性与国族身份政治”(“The Politics of Cultural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the Cinemas of Taiwan and Hong Kong”)中,各位研究者就台湾和香港电影中的所体现和承载的文化属性与国族身份政治问题展开探讨。

叶蓁(June Yip)的论文《建构国家:台湾历史与侯孝贤电影》(“Constructing a Nation: Taiwanese History and the Films of Hou Hsiao-hsien”)围绕侯孝贤拍摄的台湾三部曲《悲情城市》《戏梦人生》《好男好女》中的“民族”身份问题展开论述。在该三部曲中所展示的历史跨越了台湾历史的近百年(1895―1995),包括了其被殖民统治时期、后殖民统治时期以及统治时期。叶蓁通过研究指出,侯孝贤的作品通过展现历史政治、地缘关系,文化和情感关系的破裂等为特点,从而凸显台湾自身所具有的民族性或跨国性。

寇志明(Jon Kowallis)的论文《后现代台湾与香港电影的离散性:赖声川的与方育平的》(“The Diaspora in Postmodern Taiwan and Hong Kong Film: Framing Stan Lai’s The Peach Blossom Land with Allen Fong’s Ah Ying”)是中国的“跨国身份”在台湾和香港电影中体现的另一项相关研究,该研究围绕着赖声川的电影如何应对中国大陆在领土、文化及情感方面的祖国地位以及政府基于台湾在领土、文化及情感方面的抗争;并追溯了视觉模式是如何在历史、记忆、民族主义及现代主义中重叠的;深入探讨了台湾本土的特定地点;同时提出应该在电影中反映后现代城市空间的错位以及所体现出的全球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不均衡性等问题。

达伟明(Wei Ming Dariotis)和冯艾琳(Eileen Fung)的合作研究《五味杂陈:李安电影中的离散与移位》(“Breaking the Soy Sauce Jar: Diaspora and Displacement in the Films of Ang Lee”)以李安早期的成名电影作为研究对象。他们在研究中提出了李安电影中体现的主体地位、身份政治学及多元文化主义等关键议题。例如,在美国极受欢迎,并曾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的《喜宴》和《饮食男女》;以及《推手》和《饮食男女》中所具有的多种文化、跨国背景,涉及海外离散华人、移民及文化身份等主题的探讨。李安的跨国主义电影艺术不仅超越了国家界限,并以他独所具有的方式巩固了民族属性和地域身份。他虽然并没有像侯孝贤那样通过影片重塑台湾历史,但是他仍然坚持以自己的方式为影片注入独一无二的台湾体验。两位研究者指出,“应该说,他的有些电影的跨国及跨文化背景为表达台湾、中国和民族情感开拓了新的途径。”[10]

安妮・瑟科(Anne T. Ciecko)的论文《跨国动作:吴宇森、香港、好莱坞》(“Transnational Action: John Woo, Hong Kong, Hollywood”)详细分析了全球资本的操作,并追踪了吴宇森的电影拍摄过程中在香港和好莱坞之间的跨国互动与合作;她同时剖析了吴宇森功夫枪战片中所承载的亚洲男子气概,以及影片中复杂的文化政治。吴宇森凭借《英雄本色》《喋血双雄》等早期成功作品积累的国际人气勇闯好莱坞。安妮・瑟科认为:“吴宇森现在导演好莱坞电影,从而使民族电影问题更加复杂化。”[11]

傅思俭(Steve Fore)的论文《成龙与全球娱乐文化动态》(“Jackie Chan and the Cultural Dynamics of Global Entertainment”)以香港国际巨星成龙为例,分析了香港电影产业的多个层面,以及它在国际影坛的地位与影响。傅思俭的研究将成龙的影星现象置于全球化背景之中的互动性娱乐文化产业中进行讨论,从而开辟了影星研究、电影产业研究、跨文化研究之间互动关联的新型研究模式。傅思俭认为:“成龙的出现迫使人们重新定义全球娱乐片。”[12]

鲁晓鹏总结指出:“性别问题是我们处理女性问题或为观众提供明星形象问题时的首要中国电影问题。不从男性中心角度审视中国电影,而从有意识地性别划分及女性主义角度审视中国电影是我们的任务之一。”[13]鲁晓鹏所指出的问题与任务的确存在于中国电影的发展过程中,民族主义的建构从一开始就与性别形成紧密联系在一起,尤其是通过性别话语创立中国历史和民族主义是中国电影初期经常使用的策略。因此,围绕“历史与民族主义的生成:跨文化与性别视角”(“Engendering History and Nationhood: Cross-Cultural and Gendered Perspectives”)这一主题,各位研究者从跨文化的视角切入,对中国电影中的女性问题展开关于性别研究的探讨,梳理出了一条性别身份建构与民族主义生成交织在一起的中国电影发展脉络。

卡普兰在她的《阅读形态与陈凯歌的》(“Reading Formations and Chen Kaige’s Farewell My Concubine”)中指出:“美国女权主义批评家在对待非西方文本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我感觉一下某部电影对她自己及其主观性产生的情感影响。”[14]虽然卡普兰站在西方的视角在研究中国电影时会具有局限性,但是,白人女性主义者欣赏中国电影时,也一定会通过不同角度和方法理论发现我们本土批评家所没有注意到的多层意思。卡普兰在对影片细读时,首先以自己在观影时的感受为例,阐释了影片对自己造成的强烈情感冲击,并由此切入到影片的细部进行解读,她指出:“影片是一部关于‘废弃’的视觉预言。空灵、冷酷、苍白、缺席、迷失等等类似的情感涌上心头。影片达成了一种暴力与迷失的不同寻常的结合。”[15]

电影后期论文篇11

中图分类号 G206 文献标识码 A

Research of Teaching Practice of Making Film and TV in the Advertising Specialty

LinFang

(Colleg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huzhou 412008)

Abstract In the past days, people always faced dual confusions about teaching and studying on making of film and television. Given this, our department boldly reforms old methods, and innovates the teaching and practicing on the course of making of film&television, thus we have accumulated abundant experience and made great progress.

Key words the advertising specialty making of film and televisionresearch of teaching practice

一、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教与学的双重困惑

上世纪90年代以前,影视创作还属于影视艺术的专业领域,被媒介长久垄断, 90年代后,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不仅使得数码摄像器材和非线性编辑设备的性能不断提高,而且出现大幅度降价,稍具规模的广告公司都有能力配备精良的数字摄录编系统,他们不再依赖专业电影公司和电视台的专业人士进行电视广告或宣传片的制作,在招聘员工时将目光投向那些不仅具有广告学专业背景,同时具有影视创作能力的求职者,在实际工作中要求员工不仅能进行电视广告创意写出文案,还要求他们能根据文案写出分镜头脚本,绘制故事版,有些公司将拍摄交给影视公司进行,后期制作则由员工完成,而有些公司前后期制作完全由本公司员工完成。再如电视台在招收新闻记者时,除考虑相关的专业背景外,还要求具备一定的前期拍摄和后期制作的能力,在实际工作中根据需要进行角色的转换,要能采、能写、能编甚至能播。

面对市场对人才的要求,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电视学院、广告学院均开设有与影视创作相关的短期培训班,面向社会招收学员,学员中除在电视台、影视广告公司工作的从业人员以外,还有一部分是即将踏入社会和刚踏入社会的具有广告学、新闻学、艺术设计、文学专业背景的大学生。于是开设有以上专业的各院校也针对人才市场的需求相继开出了与影视制作相关的课程,我校广告学专业于2002年开始进行影视制作课程的教学,在实际操作中遇到了非影视艺术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带来的教与学的双重困惑,教师方面,面对毫无影视艺术基础的学生,在课程目标、内容、侧重和深度上就很难把握;学生方面,一部分文科背景的学生动手能力较差,他们渴望多学些文化理论,增强自己的人文素养和理论分析能力,一部分理科背景的学生则抱着艺术专业的理想,甚至简单地与专业性院校的影视艺术类专业相比,希望通过开设影视制作课程迅速掌握影视艺术作品创作的能力,对影视制作课程提出了更高的标准和要求。

二、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的主要经验

我院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经过了5年的教学研究与实践,通过厘清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的特点,明确课程教学的目的,进而规范课堂教学的内容,开展教学实践。

1.明确课程教学的目的

我们明确课程教学的目的是通过影视制作课程的教学,使学生成为不仅具有一定的影视艺术修养,还要具有一定的影视制作能力的电视广告创作、各类宣传片创作的专门人才,为广告学专业服务。

2.厘清课程设置的特点

影视艺术类专业从整个影视学科的整体出发,培养通晓影视学科基本理论和基本技能的全面人才;体例上,以整个影视学科的基本理论和和基本技能为主体,包括影视理论、影视历史、影视摄像、视听语言、影视剪辑、影视编导、影视照明、影视造型、影视美学、影视声音等。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从师资、学生的来源、教学条件都不全面和专业,因此不能要求学生能达到影视艺术准专业的程度,但能通过影视制作课程的学习培养学生的画面感,即能将文学的作品视觉化,写出分镜头脚本,同时使学生具有一般镜头叙事能力,完成影视作品的前后期创作。

3.规范课程教学的内容

我院广告学专业开设有《电视摄像与编辑》、《电视广告制作》这两门和影视制作相关的课程,在课程体系上,《电视摄像与编辑》是《电视广告制作》的先修课程,《电视摄像与编辑》教授的是影视制作的基本理论与基本技能,理论教学着重讲授不同镜头的艺术特性、画面造型的元素以及艺术特性、画面构图、固定画面及运动摄像的特点及影视剪辑学的相关理论,和理论同步开出的是电视摄像技术实验和非线性编辑实验;《电视广告制作》课程是《电视摄像与编辑》课程的后续课程,理论教学具体涉及到的是电视广告的分类及特点、电视广告创作的原则、电视广告创意的原则、电视广告视听语言的风格等等,和理论同步开出的是AFTER EFFECT影视特效合成软件的学习,主要通过该软件让学生掌握电脑合成技术在电视广告中的应用,最后在教师的指导下进行实题化的电视广告创作实验。

4.教学实践

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让学生进入到影视创作的学习状态,迅速培养学生的画面感并能较好的运用镜头叙事成为课程教学的关键。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电视摄像与编辑》课程和理论同步开出的是电视摄像技术实验和非线性编辑实验,每一个实验项目都和理论部分相结合,如理论课讲授的内容是不同镜头的艺术特性,紧接着的实验项目就是摄像机的光学镜头,学生在实验中进行光学镜头训练时能迅速领悟到理论课讲述的如广角镜头景深范围大、透视感强、强化纵深方向运动物体的速度、适合抢拍、抓拍等艺术特性。再如当理论课讲授的内容是电视剪辑中动作的分解与组合,紧接着的非线性编辑实验就利用不同机位拍摄的不同角度不同景别的镜头素材进行动作的分解与组合,这样一个环节下来,学生明白了电影之所以好看是因为通过后期剪辑将前期不同机位拍摄的镜头进行分解与组合,通过画面完成一段情节的完整表达,使观众的视点得到的解放。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式使学生理性知识和感性知识得到了统一。

前后期制作相结合。在课程的设置中,我们将电视摄像与编辑结合在一门课程中,而影视艺术专业将电视摄像与编辑作为《电视摄像》和《电视编辑》两门课开出,影视艺术学院之所以分得细是因为已开设有电影电视剪辑学、视听语言、影视编导等等影视理论方面的课程来指导实践性较强的电视摄像与编辑,但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不可能象影视艺术专业一样分得很细,过程拉得很长,我们要求能通过影视制作课程的学习迅速培养学生的画面感和镜头叙事的能力;另外电视摄像与编辑本身是密不可分的,我们前期拍摄是为后期编辑作准备,而后期编辑也是为了完成前期创作的思维和理念。如果分为两门课,电视摄像使学生虽然掌握了电视摄像的艺术和技术,但不明白拍摄的镜头将作何用,不适合培养学生镜头叙事的能力,而电视剪辑部分讲授的内容大多是非线性编辑软件的基本操作,对电视剪辑的理论和技法涉及较少,软件只是工具,关键在于如何教导学生运用电视剪辑相关的理论知识来进行作品的剪辑,培养学生剪辑的思维,如果要求学生将自己前期拍摄的素材剪辑成片,就会发现前期拍摄的不少问题,如画面的构图不美,景别不够规范,拍摄的角度和机位应该调整等等,不仅培养了他们的画面感,同时对镜头叙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由此我院将电视摄像与编辑作为一门单独的课程开出,配备了一位具有影视制作综合能力的师资,既能进行电视摄像的教学也能进行电视剪辑的教学,在教学中指导学生分组进行电视小短片的前期制作,包括剧本的拟定、分镜头的撰写及拍摄,然后要求学生将拍摄的素材剪辑成片,并在课堂上进行分析讲解,同时让制作小组的学生发言谈创作的体会,让同学们对各组的作品互相作出评价,这一过程下来同学们很快对影视作品创作的整个过程有了一个把握,同时对怎样用镜头叙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文字表达与视听语言的表达相结合。影视作品其实就是文学作品的视觉化,除了在实题化作品上培养学生的画面感和镜头叙事的能力外,在课堂上要求学生根据教师规定的主题即兴用一段文字表达与主题相关的一段情节,然后将这段文字视觉化,利用分镜头表达出来,这一训练在《电视摄像与编辑课程》及《电视广告制作》课程中均被采用,在《电视摄像与编辑》中会以约会、离别、感动等主题由学生先进行文字表达再将这段文字用分镜头表达出来,在《电视广告制作》课程中,要求学生将课前布置的30秒的电视商品广告的文案创意表达出来,并将其视觉化,同时请其他学生提出意见并进行修改。学生们在这个环节有着较高的积极性,有的学生能写能说,但画面感不强,通过这个训练可以培养他们的画面感以及镜头叙事的能力。

课内与课外相结合。影视艺术的理论修养在影视创作中是十分重要的,而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不可能如同影视艺术专业般在影视艺术的理论修养上给学生全面细致的培养,作为任课教师要推荐一些与影视艺术相关的书籍给学生,进一步提高学生影视艺术的理论修养。另一方面任课老师还要推荐一些好的影片给学生加强读解影片的能力,将影片中的创作手法运用到实际的操作中。如在《电视摄像与编辑》课程中,任课老师布置学生课外观摩经典影片,在课内针对其中精彩的段落进行分析,让学生理解蒙太奇的思维、时空的转换、时空的压缩与延长,主观镜头与客观镜头的运用等等,课外布置读解电视广告,在《电视广告制作》课程教学中播放一则广告马上让同学们说出共有多少个镜头,背景音乐在什么时候响起的,里面时空压缩与延长的段有哪些等等,利用课内与课外相结合由提高学生读解影片的能力,来进一步增强学生的画面感。

三、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的教学效果

经过近五年的教学实践,广告学专业开设影视制作课程教与学的双重困惑得到初步解决,初步探索出一条具有广告学专业特色的影视制作课程教学之路,学生们可以自由组成一个团队进行影视作品的创作。

在2007年教育部高教司举办的第二届全国大学生广告艺术设计大赛中,我院的影视广告作品在湖南省分赛区取得了影视类作品的一个一等奖,一个三等奖,一个优秀奖。在全国的评比中又获得两个三等奖,影视作品的获奖等级在湖南省处领先水平。

从2004年开始我院陆续有学生考入中国传媒大学、上海大学导演系研究生。另外从事与影视创作相关工作的广告学专业毕业生正逐年增多,有的在影视广告公司从事影视广告文案创意及分镜头和故事版的制作,有的在影视广告公司从事前期拍摄和后期编辑。有的在电视台从事摄像记者,有的在电视台从事后期编辑,有的利用学到的影视创作知识为单位创作企业形象宣传片或是情景式的培训短片。如在深圳某外资公司工作的三个2007届毕业生联合为该公司创作了一部企业形象宣传片,该片得到了公司领导的高度赞扬,将该形象宣传片作为东南亚地区的形象推广片,并向我院寄来感谢信,信中说到“名校出名师”“名师出高徒”。这无疑是对我院广告学专业影视制作课程教学的肯定。

参考文献

[1] 张晓冬.影视艺术手段与教学[J].北方交通大学学报,2002(2)

电影后期论文篇12

一、巴赞的纪实美学

安德烈·巴赞〔1918—1958〕是法国新浪潮电影的理论旗手,是世界电影三大流派之一—现实主义流派的主将。巴赞的电影理论是与电影评论相结合的。它产生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崛起的时代。电影实践的纪实创新给了巴赞理论上的启示。其电影理论体系及美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他的评论文集《电影是什么?》一书中。在“电影是什么”的设问下,巴赞从影像的角度对电影做出本体论的考察。作为现实主义取向电影研究的中心人物,他通过孜孜不倦的影评来建立自己的理论观点。他批评爱森斯坦理论早已过时,强调电影单一镜头内部构成的美学含义。他认为电影的主题是真实世界,但在爱森斯坦那里,单个镜头只是原始素材,经由蒙太奇组接的镜头段落才能建构艺术。巴赞批评蒙太奇美学人为操纵痕迹过重,完全扭曲人物或事件的自然本性。他觉得内涵丰富的单镜头、长镜头可以让观众注意一个事件或人物的活动过程,并从中获得更客观的外在现实感受。

巴赞的电影纪实主义美学有三大支柱,即电影的影像本体论、电影的心理学起源和电影语言的进化观。限于篇幅,在这里我们主要介绍它的电影影像本体论,因为这对中国电影影响最大,也最直接。巴赞认为,“电影是从一个神话中诞生的,这个神话就是完整电影的神话”(引自《电影是什么?》)。在巴赞看来,电影具备了完整再现现实的功能,尤其是有声电影、彩出现以后,满足人类追求逼真地复现现实心理需求的条件已经完全具备了。于是,他提出了长镜头理论和深焦距摄影。可以认为,巴赞提出的这一理论是基于“摄影与绘画不同,它的独特性在于其本质上的客观性”,按照巴赞的理解,电影独特的再现事物原形的本性是电影美学的基础。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巴赞所说的客观的存在永远是多义、含糊和不确定的。因此他反对导演对事物做单义解释,而蒙太奇由于过于严格地组织观众的知觉,而在银幕中消除了多义性。由此看出,巴赞提出的“长镜头摄影”和“景深镜头”的运用不只是一个形式上的进步,不只影响着电影语言的各种结构,而且影响着观众和画面之间的思想联系。其特点是:1、“长镜头摄影”使观众与画面的关系比他们与现实的关系更为贴近,因此,可以说,不论画面本身的内容如何,画面结构更具真实性。2、“长镜头摄影”要求观众积极地思考,甚至要求他们积极地参与场面调度,如果采取分解蒙太奇,观众就只能跟着导演走,他们的注意力随着导演的注意力而转移,画面的含义部分地取决于导演的注意点和意图。3、蒙太奇由于它本身的性质所决定,在分析现实时,需要含义的单一。蒙太奇在本质上与含糊的表象相对立,而“长镜头摄影”则把含糊的特点重新引入画面结构之中。

巴赞1945年发表的《摄影影像的本体论》是其电影本体论的基石。他认为,文中的核心命题“影像”与客观现实中的“被拍摄物”都具有本体论的意义。“作为摄影机的眼睛的一组透镜代替了人的眼睛……在原物体与它的再现物之间只有另一个实物发生作用……不用人加以干预,参与创造……一切艺术都是以人的参与为基础的;唯独在摄影中,我们有了不让人介入的特权”,因此,电影美学的基本原则就是电影再现事物原貌的独特本性。而且,摄影机“自动生成的方式彻底改变了影像的心理学”,“完全满足了我们把人排除在外、单靠机械的复制来制造幻想的欲望”,即绘画难以实现的人类“用逼真的模拟品替代外部世界的心理愿望”。这种再现完整现实幻想的愿望也是电影发明的心理依据。基于影像本体论,巴赞提出真实美学观。在《电影语言的演进》中,他宣称电影语言的演进方向是纪实主义。他强调:(1)表现对象的真实——如实再现事物原貌的多义性、含糊性、 不确定性及题材的直接现实;(2)时空的真实——严守戏剧空间的统一和时间的真实延续;(3)叙事方式的真实——“这种叙事方式能够表现一切,而不分割世界;能够揭示人与物的隐蔽含义,而不破坏自然的统一”。为此,他主张运用“景深镜头”和“镜头段落”(“连续的摇拍”)构思和拍摄影片。巴赞反对利用蒙太奇随意分切、组接镜头,以破坏镜头的多义性、暧昧性及时空统一性。“若一个事件的主要内容要求两个或多个动作元素同时存在,蒙太奇应被禁用。”巴赞的理论直接促成法国“新浪潮”的崛起。但在60年代末,其理论也因缺少电影文化学的思辨精神(把电影创作工具与电影创作等同起来)而受到电影心理学大师让·米特里以及电影符号学家的批评。

二、70年代末、80年代初巴赞理论为何在中国电影理论界走红

中国电影在1979年对巴赞的选择几乎就是一种宿命。或者说,巴赞是那个时代中国电影必然的选择。这处必然性就深藏在历史的具体情境之中。

在西方,20世纪70年代是电影研究和电影理论发生剧烈变革的时代。以电影为基础的符号学、精神分析、文本分析和女性主义都是这一时期涌现出来的。而在80年代以后,陆续又有了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多元文化论和“身份政治学”等理论思潮介入电影研究。美国的一位大学教授在将所有这些思潮的来龙去脉和变化发展做了一番梳理后认为,它们主要归属于两种“宏大理论”:即主体——位置理论和文化主义。事实上,70年代以来的思想潮流动摇了包括爱森斯坦和巴赞在内的许多电影理论观念,它们从各自的方向重新审视了经典电影理论的思想基础和前提。特别是许多文化研究者,他们从多种角度对心理分析、符号分析、群众媒介批判等消极观众论提出了质疑。电影理论家们也热衷于在一些关于社会组织和心理活动的假设之上建构电影的概念。更有那些后现代的思想家们,他们的思想表现出锐利的批判锋芒,直接冲击着西方哲学传统中的形而上学、本质主义以及总体性等内涵。他们也思考电影的问题,他们的思考为电影理论和电影批评提供了新的哲学和认识论背景。

然而,所有这些理论思潮在1979年的那个时刻注定了将与中国电影无缘。事实上,对于刚刚打开门窗的中国人来说,巴赞也是一位姗姗来迟的客人。直到1987年,中国电影出版社才出版了崔君衍翻译的《电影是什么?》,这很可能是我们第一次直接读到巴赞论文的中文版。但电影主体的探寻并没有和当时世界风行的结构主义理论接壤,而却与巴赞的纪实美学并轨。这是由于中国历史传统与当时特殊的历史情况的需要,也是由于巴赞理论自足性。具体原因如下:外因:纪实的概念对蒙太奇美学具有革命性的冲击力,符合中国电影界急于旧有创作思想(苏式电影理论束缚)的心理。解放后中国所了解的电影理论在美学上一片空白,而1957、1958年的浮夸风影响到电影界,长久的假、大、空形式导致人们有一种强烈的对事实的渴求的愿望,再加之现实主义在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地位,巴赞的纪实美学就正好成为中国电影界思想解放的一个最重要的武器。巴赞西方纪实主义美学的引进,契合了当时社会心理背景和哲学文化背景,同时也是作为对前一阶段某些玩弄技巧、流于肤浅倾向的反叛,要求避虚求实,返璞归真,纪实美学代之而起。内因:巴赞理论本身逻辑的自足性。纪实美学理论大厦在当时是自足的,逻辑上无断裂。爱森斯坦的蒙太奇理论给人太多的强制,现代人天然有一种对理论霸权的反感,而且,爱森斯坦也无法解决现实电影创作中的实际问题。纪实美学理论在剧作、导演、表演、摄影、美工、录音、服装、化妆等方面都有具体描述,形成比较完整的表现论和技巧说,对创作有直接的指导意义。而更为重要的是,80年代初期的电影理论探讨往往直接为电影创作服务,某一理论的研究者常常是相关创作风格的倡导者。确切地说,中国当时电影的研究者和创作者合二为一,许多立志创新的导演都对新理论、新观念表现出极大的敬畏,而对创作有指导意义的理论更格外备受青睐。

邵牧君在《电影美学随想纪要》一文中曾概括说,1979年后最重要的现象是“巴赞和克拉考尔的电影理论在电影界得到了传播,引起了议论,发生了影响。人们谈论电影艺术,已不再言必蒙太奇,引必爱、普、杜;纪实性,长镜头,多义性等新词汇流行起来了。”他认为,当时很多人大谈特谈的所谓“电影新观念”其实就是巴赞和克拉考尔电影照相本体论的变种。而巴赞与克拉考尔相较,巴赞的覆盖面更大。

事实确实如此,80年代初弥漫于整个电影界的现代化和本体化的声音和巴赞、克拉考尔的现实说与照相论毫无区分地纠葛在一起,只要谈及现代观念,就必称巴赞;但凡言及电影语言,就必说纪实。崔君衍和邵牧君对巴赞、克拉考尔的翻译及评介,使电影创作和研究进入一个聚集在纪实旗帜下的新趋同阶段。

三、巴赞纪实美学对中国电影创作的影响

中国电影早期一直将爱森斯坦的“蒙太奇理论”视为惟一的电影理论圣经。打开窗子后往外一看,才发现还有一个巴赞的“长镜头理论”。从视前苏联影片为经典,到惊叹世界电影的精彩,改革开放打开了中国电影人的眼界。五花八门的电影流派和它们所昭显的电影美学、千奇百怪的电影作品及它们所具有的穿透力,使中国的电影美学观念发生着重大的、几乎是跳跃式的腾飞。巴赞纪实美学,由于迎合了我国新时期之初文艺界拨乱反正,恢复现实主义传统的需要,所以很容易与我们民族传统的现实主义相融会,对中国影视艺术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以上从我们对巴赞纪实美学理论的概括中不难发现,巴赞的影像主体论是使新时期电影的年轻作者们一夜之间成为反叛传统英雄的关键,新时期电影一反中国传统电影中以蒙太奇技法为主、以戏剧的情节为结构的模式,注重银幕画面的符码体系,而文化反思的主题也在巴赞那里找到了最合适的表述方式。巴赞理论的引入,使中国新时期电影由形式美学阶段进入到纪实美学阶段。这个阶段的主力是第四代导演和他们的作品,第四代在告别了形式探索期出现的理论与美学上的贫弱之后,终于在巴赞和他的同行的纪实美学理论基础上建构了长镜头镜语体系。继《小花》、《苦恼人的笑》等影片之后,又有《沙鸥》、《邻居》、《见习律师》、《都市里的村庄》、《逆光》等问世。在影像风格上增强银幕空间的真实性,大量采用全景、外景拍摄,充分运用长镜头与跟移镜头,打破了传统绘画式构图与戏剧式配音,创造了逼真完美的视听环境。到了《城南旧事》《乡音》便明显地出现了叙事散文化、情节淡化的影视风格,几乎达到了“纯电影”的境界。最后,纪实美学终于在张暖忻的《青春祭》中得到完美体现,从形式外壳到美学内核全面动摇着传统电影美学。在这一时期里,《电影语言的现代化》一文成为第四代高扬纪实美学、冲击传统镜语秩序的纲领性宣言。“纪实美学在矫正悲剧年代孳长的矫饰性美学对电影自身的认识上,功绩不可磨灭”(罗艺军)。它的兴起,与当时痛恨虚假、渴望真实成为广泛的社会“语境”有关。“纪实”、“真实”成为第四代电影观念中的潜意识情结,他们的电影语言,张扬空间贬抑时间,张扬视觉感知贬抑语言声音,正是这种集体无意识在影片中的释放,他们要让个体通过“自己去看”来把外界对象化,从而界定自身,产生主体感。无论是《城南旧事》中的林英子还是《青春祭》中的李纯,她们的视觉主导动机都是去“看”,“看”使她们告别了幼稚走向成熟,这正是第四代影片镜语反思的艺术隐喻。

在20世纪80年代的后半期,随着第五代导演的崛起和第四代导演的转向,巴赞的纪实美学在电影创作实践中已经不再独占鳌头,而是融入到各种风格、各种样式的电影中。第四代黄健中的《过年》,孙沙的《红月亮》,吴天明的《非常爱情》;第五代张艺谋的《秋菊打官司》、《有话好好说》,黄建新的《背靠背、脸对脸》,宁瀛的《找乐》、《民警故事》,李少虹的《四十不惑》等影片都涉及到各种人生主题,然而,它们的指向都是现实主义的。他们吸纳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观念和巴赞理论,其特征是采用实景、偷拍、非职业表演、长镜头、同期录音等技术手段,追求电影的纪实化风格。90年代以来的电影创作延续了这种趋势,并将电影镜头对准了中国当下的社会生活。第六代管虎的《头发乱了》,李欣的《谈情说爱》,路学长《钢铁是这样炼成的》等,这些导演不但钟情于巴赞的“影像本体论”,更注重吸收法国“新浪潮”电影的优势,将电影情节的戏剧性渗透进散文风格中。当然,这些电影的出现,不能只归功于巴赞,社会文化各个方面的发展也为这类电影的发展提供了契机和支撑。

事实上,巴赞的纪实美学在中国起到了三个作用:一是使电影探讨进入自身法则;二是冲破了电影研究理论的单一性;三是提示电影创作注意视听元素构造和与物质现实的贴近,改变工具论指导下的传声筒电影概念。一些创作者在纪实的口号下创作抒情写意式电影,被批判为对巴赞美学的误读。其实这种理论和实践的差距就是在巴赞的故乡恐怕也难以避免。对中国电影的发展来说,“误读”与否,并非关键。“误读”在国际文化交流中并非个别现象,尤其在中国与西方两种异质文化体系开始碰撞和融会之际。“误读”往往出现在本土文化正处在变革的躁动之中,需要汲取外来文化资源以为外援,并根据自己的内在需求进行读解。巴赞纪实美学开始进入中国,即属这种“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纪实美学在80年代,对中国电影完成了一次重大的电影本体的补课。有力地扫荡了“”虚假矫饰的遗毒,回归电影本源的逼似性:改变中国电影重叙事而轻造型的偏颇,出现了一次空前的造型意识的自觉;突破了单一的蒙太奇理论的垄断格局,促进电影多元化的发展。巴赞理论对中国的意义并不是一种创作风格的确立,而主要在于对电影思维空间的开拓。

【参考文献】

[1] 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0.

[2] 尼克·布朗《电影理论史评》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

[3] 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